年方卅三歲的德國劇場導演克里斯多福.魯賓(Christopher Rüping),已是德語劇壇的當紅炸子雞,已在德國各市立劇院發表過將近卅個作品,並曾兩次入選柏林「戲劇盛會」。魯賓表示自己選擇文本和題材沒有固定偏好,但這個題材必須是讓他看完之後揮之不去、像是有什麼東西卡在腦中的感覺,這次帶來台灣演出的《夜半鼓聲》是戲劇大師布萊希特最早期劇本,魯賓坦承:「其實我不喜歡布萊希特大部分的經典作品。」但「但在他很早期的作品裡,你可以看見有些正在發展的東西。」而他選擇《夜半鼓聲》的原因是想探討它的中心主題:我們願意犧牲多少個人幸福,去換取一點改變世界的可能?
2019TIFA 慕尼黑室內劇院《夜半鼓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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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北 國家戲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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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你如何決定要走劇場導演這條路?是如何開始的呢?
A:我本來想當電影導演,當我還在學校時,曾經嘗試自己拍片,但後來覺得,那不是我的路,因為你必須處理非常多技術問題,燈光、聲音、影像、場景什麼的,在攝影機裡呈現出來的樣子——大部分的製作過程是非常技術面的;我比較喜歡處理「人的本質」,而不是電腦技術。所以後來,我選擇劇場,在劇場裡我可以專注在處理「人的本質」的關係上;而且我非常喜歡劇場的一個特質:劇場真的是他媽的倏忽即逝!
做電影時,你必須非常精確地做到那完美且無法超越的一次拍攝,然後那個影像作品就永遠存在於那美好的一次,從來就不會變。但在劇場裡,你無法要求每個瞬間都完美,今天我們演十個小時的《城市酒神節》Dionysos Stadt,怎麼可能十個小時、每個瞬間都完美?不可能的,你要知道的是,這個瞬間來自哪裡、要往哪裡去?然後在劇場裡呈現出幾分鐘火花、幾分鐘片段,然後那個片刻就永遠消失了。劇場就是非常、非常倏忽即逝啊!拍電影最終留下的是完美卻再也靜止不變的影像,對我而言比較接近死亡;而劇場的瞬時性、在時間當中的脆弱性,對我而言比較像生命本身。所以可以說,在電影和劇場之間的決定,對我來說就像是在死亡和生命中的選擇,而我在其中選擇了生命。
Q:你今年才卅三歲,就已經兩次受邀至柏林「戲劇盛會」(Theatertreffen),並已在德國各市立劇院發表過將近卅個作品,其中有許多作品受邀至各大國際藝術節演出,這樣的成就在年輕世代的德國導演之中很罕見,請問你是如何達成如此驚人的成就呢?
A:這個問題其實很難回答,因為德國市立劇院的運作方式有點像是市場機制,在這個市場機制裡,不是由導演去主動爭取演出機會,而是由劇院的藝術總監和戲劇顧問決定要邀請誰來導戲。為什麼我能夠得到這麼多不同城市市立劇院的邀約?為什麼他們對我有興趣?我其實不知道,而且老實說,我也非常驚訝,因為這不是我可以預期和控制的。如果有一天,市立劇院的藝術總監們或戲劇顧問們對我的作品不再有興趣,他們不再邀請我的話,我就再也沒有機會做任何作品了。這雖然對我來說非常重要,但是這件事情我無法控制、無法預期、也不想去在意和思考。
其次,我總是嘗試在美學創作、和演員工作、導戲、編寫文本的部分盡全力去做,沒有任何保留。作品的美學是最重要的,但我無法向你解釋一個作品的思考過程在腦袋中如何成形、如何在排練場裡將場景排練出來,這太私人、太抽象、太難以描述,無法濃縮在一個問題的回答裡。我只能跟你說一些可以描述的部分:例如,我一年只做三部作品,絕對不超過。如果我一年有四個、五個或六個作品,那麼我不可能對每個作品都盡心盡力。你知道劇院演員一年演出的作品量比導演多很多,有時候他們會對於導演不滿意,因為他們會感覺到有些導演只是在做例行工作而已,演員們只被當作工具棋子,導演只是把文本搬上台,沒有真的花心思在建構整個作品上。
最後,是需要發展出在市立劇院「生存」的策略,這件事情無法在學校或其他工作環境學習,只能在市立劇院開始工作的時候邊做邊學。我認識一些導演,作品美學很棒,但卻沒辦法好好跟不同部門的大量劇院員工溝通,這樣的導演無法在市立劇院體系好好生存下去。一個市立劇院裡,通常都有上百位固定員工(工程技術團隊、聲音燈光、布景團隊、戲劇顧問、行政規劃等),例如,慕尼黑室內劇院有五百位正式員工,你要如何讓他們願意好好跟你合作?這不只是行銷你自己的作品、讓劇院總監買單而已,每個導演都需要發展出自己的人際策略。這對我來說不是權威性的,而是需要建築在互相信任、討論、交流、合作、向心的熱情之上。這正是高達(Jean-Luc Godard,法國電影導演)所說過的:「問題不在拍政治電影,問題的關鍵是要政治地拍電影」。這件事情我在導演生涯的早期就意識到了。
Q:你是如何選擇題材的呢?你總是從已經寫好的文本開始發展嗎?
A:大部分的時候是,但不是全部。有的時候我會盡量依循原來的文本——例如,《夜半鼓聲》即是如此;有的時候則完全不會,例如《城市酒神節》是以文本為出發點、做自己想做的事。
我喜歡保持題材選擇的變化,基本上我一年做三個製作,最理想的情況是:一個是經典劇本改編、一個是當代電影或小說改編、一個是自由題材(自己寫或共同發展的文本)。我在看劇本、小說或電影時,或是我在跟別人聊天時,有些事情會在我腦中縈繞不去,那是一種未能解決、懸在空中、卻又無法清楚描述的感覺,這就是我在尋找的東西。這可以是一種政治上的選擇,例如《夜半鼓聲》;或是某些特別打動我、讓我感動的片刻,例如《那一個晚上》Das Fest或是《第一個壞人》The First Bad Man。我對於選擇文本和題材沒有特別固定的偏好,只是這個題材必須是讓我看完之後揮之不去、像是有什麼東西卡在腦中的感覺。因為我必須和這個文本天天相處七個星期(在德國市立劇院一齣戲的排練期通常是六到八週),我不能只是單純覺得這個文本「有趣」而已,我必須要有一種、要去解決那個「在腦中懸而不決的感覺」的迫切感。
Q:為什麼你第一次做布萊希特的作品,就選了一部他非常早期且不太有名的作品,而不是選擇其他經典名作呢?
A:其實我不喜歡布萊希特大部分的經典作品,我只喜歡他剛開始寫劇本時的三部作品——《巴爾》Baal(1918)(註)、《夜半鼓聲》(1919)、《都市叢林》Im Dickicht der Städte(1921-1924)。在此之後,他的作品主題都很單純明白——布萊希特年紀愈來愈大,就愈寫愈清楚——但對我來說,都太清楚了,那些劇本讀完之後沒有那種懸而未決、卡在腦袋裡的感覺。我讀過,我讀懂,我很珍惜讀這些劇本的時光,但我沒有興趣想做這些劇本,因為沒有需要去解決的東西在裡面。但在他很早期的作品裡,你可以看見有些正在發展的東西,《夜半鼓聲》實際上來說,並不是寫得很好的劇本,但在那個時候你可以看見這個作品從一個出發點開始,正在發展些什麼,而他的確在幾年之後發展出來了,那就是「史詩劇場」,接下來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他想寫什麼、表達什麼,而他的確這麼做了,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那些經典劇本。這在戲劇史上是一個有趣的事,但對於劇場導演來說不是,至少對我來說不是。
Q:選擇《夜半鼓聲》的原因,和歷史因素(此劇於一九二二年在慕尼黑室內劇院首演)有關嗎?透過這部作品你想呈現的是什麼呢?
A:歷史因素不是我選這齣作品的主要原因,這只是讓這齣戲能夠實現的出發點而已。我選擇《夜半鼓聲》的原因是想探討它的中心主題:我們願意犧牲多少個人幸福,去換取一點改變世界的可能?應該選擇個人小我的幸福快樂,還是要主動參與政治革命、奉獻自己給國家社會?這是一個永恆的矛盾,一個人之所以身為人,永遠的自我探尋。也因此這讓我很感興趣,這個主題在一百年前充滿意義,在今天依舊如此。
人物小檔案
◎ 1985年生於德國漢諾威,2011年畢業於漢堡音樂戲劇學院(HfMT)導演系。甫畢業即受邀至法蘭克福戲劇院發表作品,並於2012年以《大亨小傳》受邀至慕尼黑前衛青年藝術節(Radikal-Jung Festival),自此備受各方注目。
◎ 至今已在德國各地市立劇院發表將近30部作品,加上在實驗空間的自由接案,共發表36部作品。以截然不同的作品風格聞名,排斥建立所謂的單一個人風格。被《德國世界報》Die Welt稱為「劇場變色龍」,兩度被權威劇場雜誌《劇場今日》Theater Heute選為「年度最佳新世代導演」(Nachwuchs-Regisseur des Jahes)。
◎ 2015年以《那一個晚上》、2018年以《夜半鼓聲》兩度入選柏林「戲劇盛會」(Theatertreffen)。
◎ 2015至今為慕尼黑室內劇院駐院導演,並長期與漢堡塔利亞劇院(Thalia Theater Hamburg)、柏林德意志劇院(Deutsches Theater Berlin)合作發表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