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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松門左衛門的《曾根崎心中》是最具代表性的「殉情」名作,據說即是在真實事件發生後一個月內改編而成,圖為該劇的歌舞伎版演出。(達志影像 提供)
焦點專題 Focus 閱讀社會的劇場——野田秀樹

在劇場裡,看見濃縮的社會現場

從日本劇場小史看劇場如何書寫社會事件

從日本劇場史來看,將當下社會事件搬上舞台,其實由來已久,如人形淨琉璃劇目《曾根崎心中》,就是根據當時的殉情事件改編而成。而劇作家如川上音二郎、秋田雨雀、安部公房等也有與相關社會事件連結的創作,從而反映時代的現象與人心。而新一代的劇作家則在資訊無國界的當代,更著力於國際性社會事件的關注。

從日本劇場史來看,將當下社會事件搬上舞台,其實由來已久,如人形淨琉璃劇目《曾根崎心中》,就是根據當時的殉情事件改編而成。而劇作家如川上音二郎、秋田雨雀、安部公房等也有與相關社會事件連結的創作,從而反映時代的現象與人心。而新一代的劇作家則在資訊無國界的當代,更著力於國際性社會事件的關注。

將當下社會事件搬上舞台,在日本傳統劇場的歷史裡,意外地並不少見。尤其江戶時代,都市庶民生活文化豐富,觀眾習慣也喜愛看到屬於自己時代感的演出。歌舞伎劇目中,將設定為當代背景的劇作稱為「當代故事」(世話物),劇作家會直接從江戶社會的時事案件,或市井人物的蜚短流長取材。人形淨琉璃裡最具代表性的「殉情」名作,是由近松門左衛門所寫的《曾根崎心中》,據說即是在真實事件發生後一個月內改編而成。故事描寫賣油屋小商人與藝伎因戀情無法實現而攜手殉情,將原本有點不太名譽的社會事件,改寫成感人涕淚的愛情劇作。當時上演後,立即引起廣大回響,熱烈程度甚至讓幕府不得不出手干預,擔心引起模仿效應,禁止類似劇目再次上演。現在回過頭看,說是最成功的一次社會事件改編也不為過。

進入十九世紀末,隨著明治時代的西化與求新,劇場的「時事性」更進一步地受到矚目。與台灣有不少淵源的川上音二郎,早期代表作《板垣退助遇刺實記》(1891),即以一種接近「新聞劇場」的概念,將政治人物遭刺傷的事件搬上舞台,活靈活現的演出讓他一炮而紅。後來川上更以當時最熱門的話題——現代化武器的國際戰爭——為材,演出甲午戰爭、日俄戰爭的「實際現場」。為了吸引觀眾,他強調戰場原汁原味的重現,甚至搬來據說在戰場上實際使用的武器作噱頭。當時劇場的時事報導功能,等於也成為商業上的一大賣點。不過,等到廿世紀上半葉,報紙更為普遍之後,攝影照片的印刷技術更加成熟,劇場作為傳達時事新聞媒體的位置自然而然地讓位了。

現代的荒謬

劇場雖然在即時性的爭霸戰中失去優勢,卻讓劇作家有更多空間,在書寫社會事件時挖掘更深度的省思。日本現代劇場早期的劇作家之一秋田雨雀,以象徵主義手法寫成的代表作《骸骨之舞》(1925),描寫一九二三年摧毀了大半個東京的關東大地震,即以災後瀰漫在逃難者之間的恐慌,如何導致針對在地朝鮮人的暴行為主題,影射當時實際發生的虐殺事件。這部作品可說是日本現代戲劇裡,劇作家最早試圖捕捉社會事件的一次嘗試,透過劇場描寫社會集體潛藏的無理性暴力。

戰後日本在社會急速發展、價值觀衝突動盪的背景下,擅於以懸疑手法描繪現代社會荒謬性的作家安部公房,成為戰後的代表性作家。安部最直接處理社會事件的,是根據一九六二年發生的「姬島村凌遲殺人事件」發展而成的兩部作品,先在一九六四年寫成電視劇《目擊者》,後又在一九七二年改編成舞台劇《未必的故意》,成為代表作之一。這是一起發生在離島小鎮上,村民決議集體對兩名外來者施予「懲罰」的暴行。彷彿「傳統」得不像應該在「現代化」的日本發生的事件,突顯日本傳統村落社會集體性的幽靈仍未消失,也透露城鄉差距的資源控制問題。對於捕捉現代日本人的荒誕疏離相當敏銳的安部公房,純樸村落因恐懼而生的張力和暴力,凶惡程度絲毫不輸都市裡的冷漠人情。

集體的失控

值得注意的是,安部將事件改編成舞台劇的一九七二年,同時也是「聯合赤軍淺間山莊事件」發生的年份。「聯合赤軍」為六○年代學運餘緒的一支,發展成為武裝化的學生組織,以追求理想的「革命」為目標,漸趨激進化。他們在逃避警方追捕的過程中,躲進輕井澤山區的別墅,挾持一般民眾作為人質。更駭人聽聞的是,對峙事件結束後,警方在他們的根據地,發現了十幾具參與者之間互相內鬥、受虐而死的屍體。這起悲慘事件,為六○年代的左翼鬥爭畫下了一個殘酷的句點。

集體的瘋狂、極端與失控,或許也是讓安部公房在七○年代,又重新改編六○年代舊作的動機之一。若對淺間山莊事件有興趣,近年亦有名導若松孝二的電影,和白井圭太編導的舞台劇,試圖重探這一日本學運史上的重要轉捩點。二○一七年白井所推出的《聯合赤軍實錄:通向淺間山莊之路》舞台版,雖不若電影有名,特別的是以「鬼魂」這一劇場性的方式,來呈現組織成員於困獸之鬥下,如同處於中介空間。

集體無理性的瘋狂,或許最為極端化的,除戰爭外,就是宗教了。一九九五年由奧姆真理教引起的「地下鐵沙林毒氣事件」,根據此事件再創作或受影響的作品亦不少,在此只先提及岩崎正裕所領導的「劇團太陽族」,在一九九六年推出的《遙遠之國》,描寫對邪教感到破滅而逃離的年輕人和家人的重新相處。信念破滅之後的迷惘,不知何處歸屬的喪失感,正是九○年代「失落的一代」年輕人的寫照。

「社會」的擴張

二○○○年後,資訊爆炸的時代,也讓新一代的劇作家,不得不重新摸索對當下時間感的呈現,最明顯的變化是對國際性社會事件的關注開始增加。

近年受到國際藝壇極大矚目的岡田利規Chelftish劇團,成名作《三月裡的五天》(2004),即以伊拉克戰爭的爆發為背景,試圖捕捉當代日本年輕人的生活樣貌。二○一三年,瀨戶山美咲編導的《他們的敵人》,則以一九九一年日本學生在巴基斯坦遭恐怖組織劫持監禁的事件為發想。二○一九年,由英國劇作家原著的劇本,取材自挪威發生的無差別殺人事件的故事,也被翻譯成日文,搬上舞台。

當和世界不同地區的聯繫變得更加緊密,個人不再理所當然的只隸屬其物理身體所處的社會時,劇場所聚焦的「社會」,似乎也正迎來改變。

 

文字|田中林 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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