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的黃光在夜裡暈開,小庫卡穿著一襲襯衫背心,繞著一圈紅領結,正為自己和客人暖機。如果你靠在木質吧檯的邊上,還能看見他以單手,噢不,應該說傾全身之力地提拿手柄,將嵌合其上的濾杯橫移,迴旋,傾轉。
小庫卡的動作是那麼紳士,優雅,有條不紊。好像生怕把將盛滿的咖啡粉崩落,如一群慌張亂竄的小螞蟻。你凝神盯著他看,幾乎忘了小庫卡是機器人,或者更多人管他叫「機械手臂」,也幾乎忘了他的身後,還站著一個編舞家。
「試演到後來,我們發現不說話比較好。」那位編舞家叫作黃翊,他說的是《小螞蟻與機器人咖啡館》的試演情形,小螞蟻是「黃翊工作室+」的最新作品,也是他們第一齣定目劇。那舞作正通過試演暖場與接收回饋,謹慎地測試與拿捏它與現實間的距離,「不說話,好像推門進來,就走進一場夢裡。」
一晃眼 已到老師們當時的年紀
那個片刻確實很值得靜一靜,畢竟你看黃翊拿著遙控器操作小庫卡的模樣,就像緩速地試探自己肘腕的律動,或檢查伴侶指尖骨骼的扭曲。這不禁讓人想到奧爾嘉.朵卡萩(Olga Tokarczuk)在《太古和其他的時間》(Primeval and Other Times)中描寫米霞的小咖啡磨的字句,「小咖啡磨的工作中蘊含著那麼多的莊重,以至現在誰也不敢讓它停下來。」
上述段落是訪問結束,人聲趨靜後,黃翊在入夜的咖啡館和小庫卡工作的神情,稍早我們來到他們位在松菸裡的工作室時,還有午后的天光,黃翊選擇鑽進吧檯裡和我們對坐閒聊,周到卻又不慍不火地,以小小的回憶招呼來客。
我們的話題從距今20年前的場景啟動,「國中舞蹈班畢業,我到北藝大考7年一貫,那時好緊張,曼菲老師走到考場中間對我說,欸你的頭髮蓋蓋的,很酷。」黃翊穿著藍帽T配黑大衣,長長的瀏海時不時刺扎到眼睛裡,彷彿復刻少年時期的造型。「以往很多老師看到我都說,我這樣看起來很沒自信,可是她只是問,能不能看看你的臉?讓我認識你。」黃翊笑著說話,也掐指算給我們聽,怎麼一晃眼,他已到了老師們當時的年紀。
「當時除了舞蹈系本科,我還會跑去上研究所的課。」2001年,他18歲那年,全台灣第一間融合科技與藝術的碩士班在北藝大成立,他跟著未有系館因此呈遊牧狀態的科藝所,在校內的不同教室裡流轉。「從大家都在跳舞的黑膠地墊,到周圍都是紙筆螢幕,好像在上班,袁廣鳴老師請大家上台pitch、不斷地問問題。」
黃翊的眼睛在瀏海構成的小門簾裡窺看當年的自己,漾動奇異的光澤,「我還記得有一次我借了DV8身體劇場的錄影作品到階梯教室看,看他們在一個舊房子裡跳舞,打開地板下面,還有水。」
「那真的好美,我一個人坐在教室裡,看到一直一直哭。」現場沒有咖啡被真正研磨,也沒有音樂被播放,但不知怎地,木地板裡彷彿瀉出他談天中曾提到的,《小螞蟻》裡採用爵士歌手納京高(Nat King Cole)演唱的歌曲,他沒有說是哪一首,但或許是〈Nature Boy〉,因為那歌詞寫著A little shy and sad of eye / But very wise was h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