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臉書的搜尋欄打上「黑特」或是「靠北」,不難發現社群平台上充斥著許多匿名評論平台,它們大多以學校、公司、職業、產業為單位的匿名粉專或社團。
在這篇文章開始前,我想要聊個個人小經驗。
2018年,我首度離開家鄉北上工作,當時臨時需要找一間身心科,正好在通勤路途中找到一間google評價4星以上的診所,正適合怕麻煩的我。沒想到那次的就診經驗奇差無比,差到我當晚氣到睡不著覺。怨氣難消的我在那家診所的google頁面留下一篇負評(這在當時的我是件很難得的事),沒想到一夜之後,許多負評像是分裂生殖般出現,原本的4星評價變成了幻覺。這個小事件讓我充分認知到,人對於「自己的意見和別人不一樣」這件事,是抱有相當的警戒,沒看到風向浮現,不會輕易表態。就這個事件而言,因為有我這個白目仔發了聲,才讓原本和我有一樣經驗、卻未敢聲張的人願意留下他們真實的想法。
人們天生便害怕自己的意見和別人不一樣,那堆積在心裡那些不吐不快、卻又被迫停留在嘴中的聲音,有哪些地方可以去呢?
在臉書的搜尋欄打上「黑特」或是「靠北」,不難發現社群平台上充斥著許多匿名評論平台,它們大多以學校、公司、職業、產業為單位的匿名粉專或社團。這些不成組織的平台為人們各種日常生活、柴米油鹽之間的負面情緒提供一個去處,同時也成為打聽小道消息、業界八卦最方便的所在。就表演藝術而言,2015年創立,至今超過兩萬人追蹤的匿名粉專黑特劇場Hate Theatre(後簡稱黑特劇場),無疑是國內劇場人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照三餐配飯吃的精神糧食。甚至,我從事藝術行政工作的這幾年,黑特劇場成為我跟上業界動態、最新時事的重要管道之一。而相較於其他靠北平台以八卦爆料、抒發不滿為大宗,仔細審視黑特劇場的內容,不難發現它的關照面向實際上十分多元。
黑特劇場反映出什麼樣的「劇場人」樣貌?
如果要在臉書世界找到一個可以拿來當作黑特劇場對照組的同質性平台,竊以為是以視覺藝術為關照對象的「靠北藝術kaobei Art」。這個約8500人追蹤的專頁,「靠北」的對象通常是各大美術獎或藝術展會中的作品。這個專頁一活躍起來,通常代表某個大型美術獎又開獎了;至於批評的內容,多半是指控得獎的作品與哪個國外藝術家的哪件作品特別像,再來就是一些藝術家與評審單位之間,某種裙帶關係的捕風捉影。這類針對藝術品、藝術家或畫廊、評審,指控或反指控的內容,大概佔了這個專頁的8成以上。
而黑特劇場的討論主題,除了作品的批評(涵蓋的對象包含創作者及表演者)之外,產業政策、個別劇團或場館的工作環境和各種爭議都在範圍之內。譬如以這兩年的疫情影響而言,黑特劇場中關於勞動環境的內容出現的頻率大幅增加,很大程度地反映出表演藝術產業中的受雇者(包含表演者、技術人員、藝術行政等勞方)的聲音。譬如#黑特劇場HateTheatre7053、#黑特劇場HateTheatre7022、#黑特劇場HateTheatre6993,都呈現疫情對表演活動的衝擊,而資方(劇團、主辦方)因反應不及所衍伸的勞動爭議與潛在剝削,更進一步反映出國內大部分的表演團隊,體質都沒有健康到可以對疫情這樣的不可抗力做出足夠完備的應對措施,進而導致底層的藝術行政或是受雇人員成為衝擊前線的第一波犧牲者。
又譬如5月底左右,臺北表演藝術中心所釋出的一篇關於2021臺北藝穗節取消實體展會,鼓勵參與者將作品改為數位展演的聲明,同樣在黑特劇場招致多篇批評及攻訐。線上展演及實體展演無論於觀演關係或是技術門檻,都有著極大程度的不同,而該篇聲明不但說不清楚其能給予創作者的支援,更將「參與作品線上展演比例偏低」這件事說成是「台灣落後國際」。這篇聲明在黑特劇場所引發的討論,折射出藝穗節主辦方與參與者間的缺乏對話(否則也不會有如此高姿態、同理不足卻說教有餘的聲明),而如此熱烈的反彈聲浪也進一步反映出:新生代創作者(可能是剛離開學校環境的年輕藝術家)在初出茅廬時便碰上疫情衝擊的惶恐、焦慮與不知所措。
可以說,雖然面向作品或是表演者的批評仍在黑特劇場裡占有一定比例(即便是疫情影響下表演銳減的今時也是如此),但黑特劇場已然成為針對產業生態、藝文政策,乃至於整個劇場大環境中,負面回饋的出口。這些尖銳的批評或是戲謔的吐槽背後,其實提供一個劇場人互相取暖、尋求認同的環境。這也讓黑特劇場與其他同質性的社群(譬如靠北藝術)相比起來,顯得更有溫度許多。而黑特劇場多元的討論主題也反映了一個淺顯易見的事實——很多時候,當我們以「劇場人」自稱或稱呼別人,其實指涉的並非只有收入來源來自劇場、以表演藝術維生的人,也不只是買票進場的消費者╱觀眾),而是包含前述所有在劇場裡活動,並將劇場視為生活一部分的各種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