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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張震洲 攝)
戲劇

微涼清風,擾動了什麼?

評阮劇團《小雪》

阮劇團《小雪》

2025/8/10日  14:30

台北 空總劇場

位在舊空軍總司令部內的「空總劇場」,因其空間的歷史特殊性,自然會引人心生政治性的聯想,阮劇團選擇空總劇場作為「大型劇場行動計畫——《噪音風暴》」的發生地點,以曾被政治威權貶為噪音的「台語」,擾動空間中停滯已久的氣流、引發風暴的意圖,不難理解。只是,舊稱中正堂的空總劇場,除了挑高方正的空間格局之外,其實已經沒有什麼可以讓人感受到舊時代氛圍的元素,更甭論召喚出威權統治的幽靈。在這個曾是軍事重地的空間裡,歷史的沉積,都已經被當代城市文化美學清理乾淨,連帶地也將過往的記憶,從城市人們的集體心靈中抹除。

因此,《噪音風暴》主題與空間選擇的批判性,看似不言自明,但如果深究,其實更像是理所當然的慣性思考,能否達到劇團宣稱「擾動語言、生活與劇場的關係」的目標,還是要看個別作品的創作者對素材、語言、形式、空間的處理,是否能以共同的劇場經驗,挖掘歷史的沉積,揭露曾被掩蓋的聲音,喚起我們對過往的記憶,進而刺激我們對現實的省思。

《小雪》(張震洲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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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動人,但仍停留在表層

由阮劇團資深團員余品潔,與淺堤樂團共同創作的《小雪》,以余品潔的生命故事為核心,穿插交織淺堤樂團團員各自的記憶片段,嘗試透過戲劇對話和音樂旋律,描述成長於台灣關鍵轉變時期的世代,各自經歷的尋找、探索、迷惘、失落、安頓的心情。

余品潔出身眷村,在外省籍父親與本省籍母親、國語與台語的拉扯衝突中成長,在台灣社會的變遷中,逐漸意識到自己家庭背景和身分認同的特殊性,雖然不曾去到父親的故鄉,但透過想像和扮演,嘗試理解父親「聽不懂他們說的話」的心情,對故鄉的繫念,從而建立父女兩代的情感連結,甚且化解身分認同的矛盾衝突。這樣的家族故事,有其代表性,其中也有十分動人的段落(余父陪北上就學的女兒搭上火車,到了斗六,再獨自下車回返),卻少了足以突顯記憶、語言、認同矛盾的細節。除了因為語言隔閡而造成的困擾之外,我們其實並不真的清楚余父面對身分認同爭議的複雜心情,或者,女兒的認同轉變對他的衝擊,而余品潔對父親故鄉的浪漫想像(「那是一個會下雪的地方」),沒有真實經驗的印證,將不曾到訪、父親家族遠在安徽桐城的農田,與真實成長、母親家族位在嘉義西區車店里的農田,都視為自己的故鄉,都不免有些一廂情願。

至於淺堤樂團4位團員,所選擇的記憶片段——依玲在舞蹈與音樂之間的抉擇,紅茶未能成真的籃球夢,方博與鄰居小黑狗(名為小黑)的情誼,堂軒從枋寮到台東的火車之行,都有真實動人的情感,但和原創樂曲(〈火車〉、 〈陷眠〉、 〈西邊〉、 〈又一個漫長的下午〉、 〈夜晚的牠知道〉)一樣,僅限於個人的生活感懷,面對現實跌宕的思緒,無法呼應余品潔和父親的家族敘事,與「家和認同」、「語言和記憶」的主題意識,也沒有敘事邏輯的關聯性。

換言之,余品潔與淺堤樂團在《小雪》中說了自己的真實心事,也嘗試藉由與觀眾的對話互動,帶我們進入他們的生命敘事,理解他們的心情感受,但少了歷史性的細節鋪陳,批判性的詰問,無法脈絡化私人情感的表述,關於身分認同、家族記憶、人生抉擇這些重要的課題的思考,也就只能停留在表面層次,無法深入。

就演出形式而論,也有類似的問題。

從2020年的第一個版本開始,《小雪》的主創者就以戲劇與音樂跨界的特色自許,嘗試以不同形式、語彙的對話,發揮創作主題的內在衝突性。但以目前這個完整規模的版本而論,戲劇敘事的推展仍以表演者(包括演員和樂團成員)的獨白或對話為主,樂團表演獨立成章,發揮情境氛圍、情感註腳的功能,「跨界」之實,有待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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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雪》(張震洲 攝)

表演有度,但只有微風飄過

余品潔的舞台調度與節奏掌握,純熟有度,也有相當豐沛的表演能量,淺堤樂團成員的戲劇與音樂表現,舞台整體視覺,都有不錯的表現,特別是燈光效果,充滿動感,是全場亮點。

《小雪》的創作者,有誠懇的創作意圖,對劇場和音樂素材也有不錯的處理,在暴雨過後的夏日午后,仿若一陣微風吹過的涼意,稍稍緩解了身體感受的悶濕不適。只是,那些充滿了愁緒和喂嘆的獨白和曲詞,卻也輕飄飄地如風一般,落不到地上、落不到心底,就已被劇場外的市囂所淹沒,不留痕跡,沒有噪音,也無風暴。

本篇文章開放閱覽時間為 2025/09/17 ~ 2025/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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