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年前,有人請我為伯納德.艾辛格(Bernd Eichinger)(註)在慕尼黑的葬禮演奏音樂,指定要巴赫(J. S. Bach)D 小調帕蒂塔(Partita,編按:組曲,變奏曲)中的薩拉邦德(Sarabande,編按:舞曲)。據他們說,艾辛格自己和家人都深愛著巴赫。
當葬禮隊伍從我身邊經過時,我可以看到一幅幾乎與這位電影巨擘真人大小的海報,上頭炯炯的眼神注視著我。伴隨著這個莊嚴的儀式,我單獨地拉著小提琴。由於這種儀式應得到必要尊嚴和尊重,用單薄的小提琴單獨演奏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我並非一個人,而是說,其實我得到巴赫的幫助:因為沒有哪個作曲家的音樂能像巴赫一樣對人們產生如此神奇的影響。或者正如曼紐因(Yehudi Menuhin)所說:「巴赫代表人類和永恆」。無論是薩拉邦德舞曲、聖馬太受難曲、布蘭登堡協奏曲還是著名又美麗的《G 弦之歌》,我都非常喜歡它。即使在世界上各種電梯裡也少不了它,巴赫的音樂都是鼓舞人心、安慰並給予聽者一種不孤單的感覺。
我們古典音樂家從小就被告誡,巴赫就像上帝一樣:崇高、高貴、不可褻瀆。多年來我也相信這一點,直到某個時候,我意識到巴赫和韓德爾等「老牌」大師當時是多麼激進和前衛,他們的作曲方式存在了很多激情、性感和挑釁性的戲劇化處理。與此同時,我也發現巴赫的音樂與他本人有著非常有趣的對比,甚至有些事情令我非常驚訝——原來神聖的巴赫不但對金錢痴迷,還是個自戀和充滿嫉妒心的傢伙:有一回他在街上用刀襲擊了一個低音管手並同時瘋狂辱罵對方,他還在監獄蹲過,或者也曾從教堂裡溜走,跑到酒館裡盡情享受。
前一段時間,當我在柏林一所學校裡面對一群大約 6 到 9 歲的孩子時,我意識到對大多數孩子來說,古典音樂是多麼遙遠,他們在音樂課上學到的知識是多麼地少。什麼是交響樂、什麼是小提琴的聲音……他們對此幾乎一無所知。幾乎每個人都知道饒舌歌手「五角(50 cent)」,但他們對巴赫這個名字卻無能為力。當我讓孩子們隨性哼一個曲調時,他們腦裡都是流行歌曲。不過,當我為他們演奏一首巴赫吉格舞曲(Gigue)時,他們不僅突然安靜下來聆聽,還說:「嘿,那個律動,聽起來很酷!」而且自發地跟著起舞。
巴赫還以許多不同的方式啟發表演者:我們只需比較一下顧爾德、旺達.蘭多芙絲卡(Wanda Landowska)、 卡薩爾斯、凱斯.傑瑞(Keith Jarrett)還有溫頓.馬沙利斯 (Wynton Marsalis)的詮釋就能理解。前幾天在飛機上,我搜尋音樂頻道時發現了一些奇怪的東西:是一張法國爵士樂巨星理查德.加利亞諾(Richard Galliano)用手風琴演奏巴赫的新唱片。「這不行吧。」我想,但在聽了幾個小節之後,我已經完全被說服了。多虧了加利亞諾對原版音樂的絕對忠實,還有他在手風琴上可以運用的色彩,加上他透過班多鈕琴(bandoneon)的演奏為巴赫帶進了一點探戈風,那完全征服了我的耳朵。在絃樂五重奏的伴奏下,加利亞諾將巴赫永恆的音樂以感性與新鮮感帶入我們的時代。然後我只能想起愛因斯坦說過的話:「關於巴赫畢生的作品,我要說的是:聽、彈、愛、欽佩,然後——無語……」
註:德國名電影導演、製作人。
文字|Daniel Hope 小提琴家
翻譯|劉又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