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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伶無祖國(Yun-Pei Hsiung 繪)

今年2月俄羅斯「特殊軍事行動」入侵烏克蘭不久,各方紛紛要求俄羅斯音樂家表態,福祿壽三巨頭——指揮家葛濟夫、鋼琴家馬祖耶夫(Denis Matsuev)、女高音安娜.涅翠柯(Anna Netrebko)應聲中箭。其中,弗拉季米爾.弗拉季米洛維契.普丁同志的好兄弟葛濟夫和馬祖耶夫在歐美被打成過街老鼠,大西洋兩岸的音樂會被取消得乾乾淨淨,2022╱23新樂季完全銷聲匿跡,但這兩個一老一少、一瘦一胖的傢伙至少還撐得像硬漢,摸摸鼻子,義大利的別墅賣一賣,打包回老家喝甜菜湯。話說涅翠柯小姐——不,安娜.尤里耶夫納.涅翠柯女士——就挺得沒那麼撐頭了。誰是涅翠柯?這提問根本是造次來著,恕我對大名鼎鼎的紅伶不敬,誰不認識她呢。紅伶就是紅伶,給我紅伶,其餘免談。現在聽到西文通做「Diva」的「紅伶」這個字,大家大概只能想像明星揮揮水袖,清清喉嚨,擺擺場面,鬧點小脾氣的大牌架式,殊不知Diva原有著超凡不可侵犯的意義。Diva跟Divin同源,意思不外神聖、天啟,紅伶者,換言之,也就是授命將天籟傳給吾等俗物之神獸也。

回頭說演出滿檔到2046年的涅翠柯女士。她哪會想到.弗拉季米爾.弗拉季米洛維契,普丁同志以關愛的眼神下令對烏克蘭實彈攻擊後,她在臉書發表的「聲淚俱下」、「至情至性」(但沒有公開批評俄羅斯政府以及對她有提攜之情的舊老闆葛濟夫)的反戰宣言不受用,現實、勢利又會嗅風向的紐約大都會歌劇院還是迅速地將她下架,把她原本要唱的角色給了名氣比她小了數倍的烏克蘭女高音柳德米拉.夢娜絲蒂絲卡(Liudmyla Monastyrska),禍不單行,3月中她又被經紀公司、總部設在柏林的CSAM掃地出門。兩大音樂集團以政治正確之名雙重羞辱了我們的好姐姐。CSAM隸屬環球音樂(Universal music),涅翠柯女士所屬的「德國留聲機」唱片公司也在環球旗下。茲事體大,這一來豈不是把她多年來辛苦經營的事業版圖連老根一起刨去了嗎?

好在紅伶見過世面,混過江湖,過過苦日子(涅翠柯就讀聖彼得堡音樂院時在馬林斯基劇院當清潔工),壓下辛酸淚,迅速地斷尾求生;她辭去慕尼黑巴伐利亞國立歌劇院、蘇黎世歌劇院、米蘭史卡拉歌劇院、巴塞隆納李塞奧大劇院的邀約,又發出「對我來說現在不是一個登台和演出的適當時機,我希望我的聽眾能夠理解」這樣一個簡短且不得罪各方大神的聲明。

這是一個「蹲下是為了跳得更高」的漂亮姿勢。涅翠柯有沒有跳得更高不知道,但離開不到兩個月,她就已經重新站上舞台了。既然紐約大都會可以替換她,她也能夠以為別人代打之名復出,她在蒙地卡羅代打浦契尼的《瑪儂.雷斯考》(Manon Lescaut)大獲全彩,甚至在黃藍兩色的烏克蘭國旗下謝幕。紅伶無祖國,她們的祖國是舞台,為了爭取舞台她們可以將身段放到最軟——識時務者為俊傑,贏得掌聲才是王道。

其實涅翠柯女士受到西方制裁也並非完全沒有理由,雖然她2006年就已經入籍奧地利,但她跟俄羅斯官方仍保持了至少表面上看來很密切的關係,2014年俄羅斯兼併克里米亞半島她還高聲地為普丁歌功頌德。但涅翠柯,以至葛濟夫、馬祖耶夫跟俄羅斯以及跟親普丁的財閥、寡頭的裙帶關係歐美的大歌劇院會不知道嗎?歌劇這麼燒錢,誰曉得這些歐美的大劇院有沒有接收俄羅斯財閥跟寡頭的贊助呢?就算接受贊助甚至款待其實也無可厚非,只是不必在需要政治表態時擺出那麼高的道德菁英姿態;如果說歌劇是娛樂事業,紅伶是戲子,劇院總監又何必趕在紅伶過氣前找個理由把她掃地出門呢?

抱歉,這個入戲的觀眾話多。但是,最近大國挑釁,我不禁浮想連翩,想到如果哪天台海出事,郎朗因拒絕表態而被歐美封鎖下架,少了一個包山包海自娛娛人的綜藝咖,世界豈不太過安靜了嗎?

 

文字|尉任之 視覺藝術與文字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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