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創作者,我們知道哪些元素在古典戲劇中能發揮作用(求而不得的單相思、一個面對死亡的家庭、對偶然聽到的話語產生誤會諸如此類),我們了解說故事的「有效」方式;但是,有效性和藝術性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兩個目標。
因此,或許我們應該重新思考採訪的過程,不要再問「這個演出是關於什麼?」
我認為重要的是我們都嘗試為這種藝術形式(電影)做出貢獻,而不是思考什麼是講故事或讓觀眾留在電影院最有效的方法。
——電影導演 拉斯.馮.提爾
當我接受媒體採訪時,常會有個尷尬的橋段——記者面帶微笑地問著看似簡單的問題:「這部作品是關於什麼?有什麼樣的故事?」對他們而言,這是題庫裡常見的送分題,讓創作者有機會暢談作品的道德或社會理念,對大部分的導演來說都易如反掌。
作品不只是「關於某件事情」
然而,當我給出我現在的標準答案時,總是對記者感到抱歉:「這個作品並不真的『關於』某件事情……而是一種體驗,一系列的動態影像,一連串觀眾能夠身歷其境並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跟詮釋的瞬間。如果有100位觀眾來看這部戲,我希望能有100種對這部作品的解讀。」
在微笑著點頭,同時思考該如何進行下去之前,這些記者們通常會挪動一下身體,輕輕皺起眉頭。像是反映著他們的不安和焦慮,我也會在椅子上笨拙地移動,雙眉微蹙。我希望自己能夠給出他們預期中直截了當的答案,像是「這是一個愛情故事,講述兩個女人……」,或是「這是關於某地移工社會不穩定的探索……」他們需要的其實只是能夠總結這部作品的3句話,好讓他們在清單上打勾,繼續邁向下一個問題。
去年我執導了在國家戲劇院演出的《被遺忘的》,這是我第一次覺得自己能夠輕鬆度過這類採訪:「這是一部講述煤礦工業影響環境與個體的作品。」記者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接著詢問歷史上發生過的礦災事件跟我們的田野調查。
一切井然有序,採訪過程非常順利,我用標準答案回答了常見的基本問題;然而,雖然整個訪談流暢順遂,當我給出這個過於簡化的答案時,總是有種反胃的感覺。是的,《被遺忘的》是圍繞著煤礦工業所帶來的危害衝擊而展開的作品;但它同時也描繪了禁錮與異化;是以多重並置的意象,創造視覺拼貼的美學實驗;也是一部以國家戲劇院為特定場域的現地藝術創作。對我來說,這些維度的重要性並不亞於煤礦開採的敘事軸線,它們都是這部作品的主要內容。
雖然我能理解對讀者而言,讀完文章就能知道劇情比較輕鬆,但是這種對敘事情節的過度重視,變相鼓勵了觀眾忽略藝術探索的各個層面都同等重要的事實,而使觀眾們更聚焦於內容,而不是表現形式。
請問問導演在作品當中探索了什麼?
作為創作者,我們知道哪些元素在古典戲劇中能發揮作用(求而不得的單相思、一個面對死亡的家庭、對偶然聽到的話語產生誤會諸如此類),我們了解說故事的「有效」方式;但是,有效性和藝術性是完全截然不同的兩個目標。
因此,或許我們應該重新思考採訪的過程,不要再問「這個演出是關於什麼?」這種制式問題,而是詢問導演在作品當中探索了什麼?希望觀眾獲得什麼?或是如拉斯.馮.提爾所提問的,創作者為這種藝術形式做出了什麼貢獻?
如果我們能夠開始改變剖析作品時所假設的前提,或許就能夠扭轉我們體驗劇場及生活的方式。或許我們需要的是接受與擁抱不講求效率所帶來的「有效」。
(本文出自OPENTIX兩廳院文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