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份的東京藝術劇場就跟東京的氣溫一樣熱氣不減,在眾多的演出節目中,最受矚目的便是在Playhouse演出的野田地圖(NODA.MAP)新作《正三角關係》,集編導演一身的野田秀樹,率領松本潤、永山瑛太、長澤雅美、竹中直人、小松和重等演員,明星卡司與野田秀樹這塊招牌,自然是場場滿座,一票難求。另一齣long run的作品則是在Theatre East上演的生梅劇團《奇怪 從小泉八雲口中聽說的故事》,編導則是今年臺北藝術節的話題作品《太陽》的原著劇作家前川知大。
前川知大為日本中生代的代表劇作家之一,除了在戲劇作品及小說寫作方面取得成就外,也以導演身分活躍於戲劇界,多次受到讀賣戲劇大獎、紀伊國屋戲劇獎的肯定,2003年創立了生梅劇團,當家演員有濱田信也、安井順平、盛隆二。前川知大也會參與其他劇場的企畫,其中與世田谷公共劇場合作的「奇怪」系列,就有《奇怪 從小泉八雲口中聽說的故事》(2009)、《奇怪 第二部》(2011)、《遠野物語 奇怪 第三部》(2016),這次在東京藝術劇場演出的《奇怪 從小泉八雲口中聽說的故事》便是暌違15年的重製版。
集結小泉八雲的怪談故事 用警官查案加以串連
小泉八雲本名為拉夫卡迪奧.赫恩(Lafcadio Hearn),1850年生於希臘,擅長寫作且精通多國語言。偶然參加博覽會時接觸了日本文化,便對日本產生濃厚的興趣,後來因工作前往日本,發現彷彿找到精神上的原鄉,他找到英語教師的工作,並與日本女性小泉節子結婚,1896年正式歸化為日本籍,取名為小泉八雲。由於小泉八雲深愛日本文化與風土民情,妻子節子為丈夫蒐集了許多民間故事與傳說、奇人異事,小泉八雲便將這些故事以英文寫成短篇故事,集結為《骨董》、《怪談》等書,成為日本怪談文學的始祖,影響後人甚鉅。
《奇怪 從小泉八雲口中聽說的故事》集結了小泉八雲筆下的5個故事,分別為《常識》、《毀約》、《茶碗之中》、《阿貞的故事》、《宿世之戀》,透過警官查案來將5個故事串連起來。
警官田神與宮地來到一間旅館,長期住在旅館寫作的小說家黑澤前來歡迎,並跟兩位警官介紹旅館是由古老的寺廟改建而成。田神跟宮地則表示兩人是來做田野調查,並針對最近發生的案件進行調查。黑澤向兩位表示自己很喜歡靈異怪談故事,於是便開始說起《常識》這個故事:和尚每晚誦經都會聽到腳步聲,他認為是普賢菩薩顯靈,但投宿的獵人拿起獵槍朝腳步聲的方向開槍,眾人才知道根本沒有普賢菩薩,只有死去的狐妖。接下來由警官田神說故事,有位武士向來日無多的妻子保證絕不再娶,因為此生只愛妻子一人,卻在妻子過世不到一年就續弦,結果先妻因為武士毀約而殺死繼室。此時田神提到旅館附近也發生一件怪事,有位少女被殺。接下來又聊到《茶碗之中》,這是一個男人在茶杯中見到男子臉龐的故事,最後男子被某位女子攻擊而失明,說明怪事發生總是讓人措手不及。
此時田神拿出死者河野舞子的照片詢問黑澤是否見過她,是否將她的遺體帶走。黑澤卻說起自己的事情,他曾有位立志成為畫家的女友小忍,有天小忍說自己要死了,但死後15年必再投胎到黑澤身邊,沒多久小忍便自殺身亡。之後歲月流逝,黑澤在旅館見到與小忍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河野舞子,但舞子不認得黑澤。不過舞子之後就變得很奇怪,罹患了精神疾病,彷彿附身在舞子身上的小忍甦醒了。警官問黑澤是否知道些什麼,但黑澤說自那之後就沒再見過舞子。旅館老闆娘說起有關前世今生的《宿世之戀》,也就是歌舞伎知名的愛情悲劇《牡丹燈籠》。
這個故事說的是,浪人新左衛門與武士家的女兒阿露相愛,但因雙方身分有別,所以無法結為連理,之後新左衛門聽說阿露死了。但兩人卻在夜晚的街道重逢,此後阿露便每晚提著牡丹燈籠到新左衛門家共度春宵。之後眾人發現新左衛門被阿露的鬼魂纏上,便請和尚來誦經驅魔,需要連續7天才能完成,但第7天晚上,新左衛門再也撐不下去,便掏出刀刃自戕身亡,跟阿露一起前往彼岸。這時田神與宮地發現兩人身處廢墟,旅館與黑澤皆已消失,兩人掀開祠堂前的地板,裡面是舞子與黑澤的屍體,田神問宮地該怎麼寫報告書,宮地說:「那就從被狐狸騙了的地方開始吧。」
著重聽覺 運用能劇元素留下餘韻
前川知大在一次訪談中提到,小泉八雲的文字非常簡單,沒有刻意營造嚇人或製造恐怖感,而是將聽到的故事直觀地寫下來,完全沒有故意嚇人的意圖,儘管寫的內容是怪談,但卻透露出「人世間也有這樣的事發生喔」「人類就是這樣的喔」的想法,他認為這正是小泉八雲的魅力及優點。所以在這次的重製版本,他希望表現出更多小泉八雲的風格,2009年的版本著重在「視覺」,這次則著重在「聽覺」,想要營造一股在觀眾耳邊說故事的感覺。
這齣戲不論在劇本或導演都很精采,前川知大將警官查案巧妙地安插在劇中,開頭帶出警官的來意與事件的背景,在《茶碗之中》結束後,再釋放出死者河野舞子的訊息,讓黑澤將劇情帶往第4個故事《阿貞的故事》,但最值得玩味的是,此時的故事並不是原本的《阿貞的故事》,而是使用其故事結構來編寫黑澤與女友小忍及舞子三人之間的因果關係,之後進入《牡丹燈籠》,直到發現舞子與黑澤的屍體,觀眾才恍然大悟這原來是一起殉情事件,黑澤偷走舞子的屍體,並自殺殉情,完成兩人的「宿世之戀」,這樣的劇情編排,的確充滿小泉八雲的風格,靜靜地訴說故事,卻在最後留下強烈的尾韻,令人久久難以釋懷。
導演手法方面,前川知大使用能劇的元素,舞台的正中央是由木板圍起來的四方庭園,白沙鋪地,右邊有一株梅樹,還有石燈籠及些許疊起來的石頭,左舞台有幾根木柱,開演前白沙從天花板落下,營造一股侘寂靜謐的氛圍。演員進場時則以構(kamae)(註1)的姿勢,以滑步(hakobi)(註2)的走路方式進場。演員會隨著故事的演進,在劇中角色及故事中的角色進出,譬如說到《毀約》這段,旅館老闆娘便在舞台上變成病重的武士妻子,故事結束後又回到旅館老闆娘的身分,在進出的過程中,劇中角色與故事中角色的界線逐漸模糊,觀眾開始產生「劇中角色=故事中角色」的錯覺,直到最後黑澤消失,舞台上的時間回到現在,觀眾才明白原來劇中角色演的都是自己的過去。
這種「現在→過去→現在」的結構,正好與能劇中的「夢幻能」形式相符,舞台上的一切與人生過往,有如一場夢,夢醒即逝,空留餘韻。
註:
- Kamae:日語為「構え」,為能樂中基本的站姿,上半身挺直,膝蓋微彎,將重心放在腰部,以維持身體的穩定。
- Hakobi:日文為「運び」,也就是「滑步」,腳底緊貼地板,移動時將腳往前滑出,不抬起腳跟,即使速度改變,身體的重心也不改變,也有人戲稱為「擦地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