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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適芳(國家兩廳院 提供)
焦點專題 Focus 2024秋天藝術節專題(二)藝術家特輯╱鍾適芳 創作脈絡

創作刻畫遷徙與移動,留下交流的痕跡──鍾適芳

2011年,趁著友人去印度訪友的機會,鍾適芳一同前往嚮往已久的印度,暫住在當地一位導演家。導演家常有友人聚會,其中一位看到華人臉孔,劈頭就問去過中國區了嗎?鍾適芳聽得好奇,隔天就叫了計程車,去到中國區,在裡頭的餐廳跟人聊天。一位當地人說:不要看這裡到處是又高又破爛的牆,牆的背後家家都不一樣,要去看牆的後面。這裡有很多故事,妳要回來,說我們的故事。

彼時,鍾適芳是「大大樹音樂圖像」的創辦人,曾為交工樂隊和林生祥發行數張專輯,每年舉行的「流浪之歌音樂節」引介主流眼界以外的各國樂手,是藝文界熟知的跨國界民謠音樂推手。但中國區的這位陌生人並不知道這些,只是對另一位有著相似臉孔的陌生人這麼說。

「我這個人有一個毛病,別人說什麼我都會很認真。我聽了就想:是嗎?我是真的對這些故事有興趣。」鍾適芳說。而這偶然的一句話,成為她從音樂跨足影像的起點。

印度之行兩年後,鍾適芳以印度華人的身分和移動為主題,完成了首次執導的紀錄片《邊界移動兩百年》,新的合作邀約接連而來。導演、策展、製作,鍾適芳名字後綴的身分愈來愈多,更在今年走進兩廳院實驗劇場,擔任《我們在此相遇:還在水裡》的藝術總監。乍看走上一條跨界的路,但在鍾適芳腦中所感受到的、想要創造的型態,其實一直是同樣的。

「影像跟音樂,對我來說是不可切割的,這兩個……對我來說不是兩個。文字、聲音、音樂、影像,它們都是一體的,我現在只是更擅長結合不同媒材,讓它們交錯敘事。」

回顧鍾適芳的活動歷程,確實早有跡象。大大樹從2001年開始舉辦的流浪之歌音樂節,在第一屆就規劃了紀錄片影展單元。2015年接下當代敘事影展的策展人,活動辦在客家音樂戲劇中心,鍾適芳看場地比電影院多了前台空間,年年配合主題做跨界展演,音樂、舞蹈、DJ live,各種形式的展演都曾上台與影片共演。2019年,鍾適芳受邀製作了《我們在此相遇》的前期展演,更充分地利用劇場空間,配合音樂和影像,去說一個完整的故事。

當代敘事影展和劇場的邀請都來自台北市客家文化基金會。經過幾年策展,鍾適芳對客家相關議題已有累積,寫腳本時不想局限於緬懷歷史,希望讓客家論述與當代、全球性的議題互相對話。最後切入的方向,是鍾適芳一直透過不同媒介關注的主題:人的遷徙與移動。

「我父親很早就過世,沒有和我聊過他的經歷,但我母親常常提到戰爭的經驗。她不是一個擅長語言的人,但當她講到逃離的時候,那種恐懼的情緒跟表述是很清楚的。我母親告別式那天,一位長輩從美國來,我才知道我父親是怎麼遷徙的。他們一輩子其實沒機會完整說出自己的故事,不是只有我家人,所有逃離家鄉的人總有一些缺口,是不願意去面對或揭開的。」

未曾親歷,卻又近如體膚的遷徙,一再將鍾適芳召喚到新的邊界,用自己的眼睛和身體,去認識被迫來到異地、不知未來可能再往何處去的人們。

《我們在此相遇:還在水裡》(蔡耀徵 攝 國家兩廳院 提供)
創作刻畫遷徙與移動-鍾適芳廣告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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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回2011年,從中國區回來的鍾適芳和印度導演討論拍片可能。導演想拍一部以中國區為背景的歌舞片,想請鍾適芳協助創作,但鍾適芳自認對印度華人的歷史和生活認識未深,提議先做一個以紀錄片為形式的深度田調。紀錄片計畫率先展開,結果歌舞片很快就因當地華人對非華人的戒心過重而結束,剩鍾適芳硬著頭皮邊摸邊做,一切從零開始,為的只是不透過任何人的眼光和成見、用自己的眼睛認識這個社群。鍾適芳說,自己也想過有沒有比較簡單的工作方式,只是終究沒能想到,「就像交朋友一樣,還是需要時間」。

《邊界移動兩百年》上映後得到不少回響,與觀眾的交流又帶來新的契機,《我們在此相遇》第2幕出現的僑批影像就是其中之一,鍾適芳也先在2015年的當代敘事影展策劃過僑批文件展。細細梳理鍾適芳的創作之路,路徑看似複雜交錯,其實都是自然生長的樣貌。產生這種創作方式的原點是對遷徙的關懷,使其可行的主幹是她簡單不了的交朋友方式,而近期新長的,是被世界各地戰火催熟的沉重悲觀。

「從2019到現在,我自己是很悲觀的。我的父母經歷過大戰,從小教育告訴我們,世界應該是往更好的方向去,但這些年來世界的變動、喧囂,我愈來愈看不到和平、看不到和緩的可能,從沒想過有生之年會看到戰爭離自己這麼近。」

在前期展演版的《我們在此相遇》,第3幕是以族群融合的和諧共演為主題;2024年《我們在此相遇:還在水裡》抽換原先的第3幕,短暫的生之歡慶戛然而止,重新出現在舞台的,是許多沒能抵達彼岸,至今仍在水裡的人們。鍾適芳和音樂總監Matthias討論這個作品要讓觀眾帶著什麼回去,最終答案不是好聽或好看,而是必要的沉重。

「沉重有時候是一個提醒:我們還苟且活在安逸之中,但真的不知道明天會是什麼。」

劇場創作初期也有質疑意見:為何不能只是回顧客家人的遷徙,還要把這段歷史和他處的難民結合?但在鍾適芳看來,不管是1949年以後或400年前,來到台灣的人都一度處於身分和未來都不確定的狀態,若再將尺度拉大,或許並沒有什麼人是原本就活在雙腳所站的土地上。人的被迫遷徙和離散一直都存在,只是現代的遷徙規模過於龐大,讓鍾適芳感覺有重新訴說這些的責任。

《我們在此相遇:還在水裡》的第一次總排練後,鍾適芳覺得生之歡慶後要有一個突然終止的效果,當場直說伊拉克出身、現居德國的吹管手Rageed是最接近有這種經驗的人,問他認為該如何表現。演出結束後,Rageed告訴鍾適芳,自己當初逃難的傷口彷彿又被揭開了一次,那些記憶卻也因此找到了出口。

幾近嚴厲的真誠交流,震盪出的不只是一次創作,在劇裡劇外都留下綿長的殘響,與鍾適芳的下一次創作幽幽共鳴。生而為人,那些過於理所當然,甚至經常被誤解為脆弱、蒙昧的真誠與善,也有展現強壯的方式。強壯的純粹相互碰撞所能產生的力量,那就是鍾適芳一路走來,被稱之為創作的、與人真心交流的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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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在此相遇:還在水裡》(蔡耀徵 攝 國家兩廳院 提供)
本篇文章開放閱覽時間為 2025/01/14 ~ 2025/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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