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了是第二次世界大戰終戰70周年還是75周年的那一年,有一天晚上我打開電視,第四台現在已看不到的National Geographic(國家地理)頻道和隔壁Discovery頻道都在播二戰的紀念節目。
Discovery播的是一個重現某登陸戰役的戲劇影片;我一邊看一邊想「哇!這拍攝預算應該很多吧!」,場面裡每一個年輕士兵演員的服裝造型、每一發槍砲彈火的炸裂,都可見製作的考究逼真。而National Geographic正在播的,則是一位垂垂老矣的二戰老兵訪談,偶爾穿插還是年輕小伙子時的黑白照片。
我手中的遙控器一下子按左一下子按右,大腦自動把兩個頻道的內容混成一個腦中重剪重播的節目。但終究,我停在了National Geographic頻道,因為我看到講話緩慢的老爺爺,放在膝蓋上的兩手緊緊互捏著;導播應該也注意到了,畫面特寫停在他的手上。
從事藝文工作20餘年,大約10年多前,我的美學口味開始轉向,對於那些真實和人構(人造+虛構)互相牽制的計畫、那些邊看會邊想「他說的是真的(吧)」的作品,經常怦然心動感到「好有趣喔」。我開始與玩心比我更大的戲劇或視覺背景朋友們,嘗試將「日常」作為主要的協作者,做一些不易被定義類別的展演。看著無論是無意間流露或有意識編排過後呈現出來的真實,我偶爾會想起上述那次看電視的經驗。
我成為一個偏食的觀眾和工作者。當然以觀眾的身分來說,只要荷包+時間+腦力的胃納量都足夠時,我還是會被不同口味的作品吸引,快樂地進食。而以工作者的身分來說,雖然自己也知道偏食行為真真切切是在跟自己的荷包和老年生活過不去,但因為過程中經常出現一些讓我感到腦中多巴胺分泌的時刻,所以有點上癮不想放棄。
回想這些快樂賀爾蒙噴發的經驗,這裡我想來幫自己列一個「好事清單」,想想到底是哪些事持續誘惑我偏食和挑食。
好事1・我因此進到了平常不會主動去,或是去不到的地方
例如在柏林博物館明亮乾淨的地下進貨區,我看到工友大叔以自力造屋精神,自製出鋪滿整個地下室天花板的鴿子防禦網。
或是在休市的昏暗市場一角,突然遇見一位佝僂著背的阿姨,一個人一盞燈一把剝豬皮的刀,不知已重複同一個動作多久,工作檯上有堆積如山的豬頭,而老鼠在我們的腳邊跑來跑去。
最好的好事,大概就是我一邊大開毛孔沉浸,一邊可以自私地保有後設的距離。
好事2・有了和陌生人攀談的充分理由。問自己想問的問題,得到第一手的答案
最近一次的經驗是訪談乩童,直到工作夥伴不得不用麥克風打斷提醒「那接下來我們把發問的時間,交給現場的小朋友喔⋯⋯」
好事3・遇見真實人性具體上演(慷慨、助人、自私、衝突、脆弱等等)
人類學學者或社區劇場工作者應該會瞬間想到100個親身例子。這些真實的「演出」,有時對計畫的推進像是反挫的扯力。但它還是讓我對這個世界有了更多了解,所以還是理性地歸在「好事」。
好事4・因此知道以前不知道的事╱發現以前有看卻沒有看到的事╱被提醒很多我不懂的事
忘了在哪裡看過一位作家建議大家每隔一陣子,用「敵對陣營」的人的角度寫一篇文章、練習用對方的角度說服自己。雖然我做不到這麼猛的換位思考練習,但認識和自己生活迥異的人和事之後,會感覺和世界還有一絲絲連結。不知有沒有其他藝文界朋友跟我一樣害怕被世界遺忘⋯⋯
好事5・可以有機會做不易用KPI說明的事。說出「我也還不知道耶」
喜歡真實和虛構互相牽制的live特質,但因此寫企畫案或結案報告遇到「請說明效益」幾個字時,就格外感到心虛頭痛,總擔心KPI不夠就會被KO掉。但「暢銷」的哲學書《倦怠社會》作者韓炳哲教授不是說:致力於毫無節制的效能提升,將「導致心靈的壞死梗塞」嗎?
好事6・修機車、買豬肉、看中醫、算塔羅等等;現在知道要找誰
這些是技術面的自肥好事。所謂一個人一輩子應該認識的3種「師」——醫師、律師、會計師,開始出現了點苗頭。陰陽師也認識了(開心)。前陣子很紅的地面師則應該無緣。
我想對觀眾來說,應該還有隱藏的第7項好事,而且可能才是最重要的Lucky 7:創作者的手法和想法,很合胃口。拉丁文諺語「De gustibus non est disputandum」——人各有所好。我有我的清單,你有你的。
Yoyo貢幼穎
「原型樂園」負責人,啟動及發展計畫。常以非藝文背景者為協創對象或目標觀眾,催生的展演活動大都發生在日常生活空間。有時亦以獨立策劃者身分,和不同藝文組織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