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街角巧遇到生命對話——佛萊德．赫許與鋼琴的漫長修行
第一次聽到佛萊德．赫許（Fred Hersch）作品，是1991年12月在東京某家小唱片行。那年冬天很冷，開完會後氣溫降到接近零度。為了趕快回到旅館，一走出車站就小跑前進。
在某街角聽到一陣像是比爾．艾文斯（Bill Evans）和圖茨．蒂勒曼斯（Toots Thielemans）一起演奏的音樂；那聲音如此美妙，讓人忘卻寒冷，不由駐足聆聽。以當時對爵士樂淺薄的認知，雖然有點疑惑，但還是認為應該是兩位大師合作的專輯《契合》（Affinity）。沒想到一曲結束後，居然聽到蓋瑞．伯頓（Gary Burton）和艾文斯的合演！這下有趣了，馬上確知這絕對不是那張專輯，而是某張從未聽過的作品。
循聲取徑，找到家很小的唱片行；店主為了招睞客人，大寒天卻開了點窗，讓店裡的樂音得以流到街上，果然引來客人。
詢問後才知，這個演奏得酷似艾文斯的音樂家就是赫許，前一年日本唱片公司「爵士城」（Jazz City）邀他錄製發行了一張向艾文斯致敬的作品《艾文斯本質》（Evanessence）。這是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也是對他的第一印象：比艾文斯更艾文斯的鋼琴家。
之後幾年，陸續聽了赫許向孟克（Thelonious Monk）致敬的獨奏，以及用三重奏和大樂團編曲演奏史崔洪（Billy Strayhorn）作品的專輯，才知道，第一印象是錯的，赫許是什麼都會的超級高手！
進入21世紀後，一些人（例如我）突然聽不懂赫許的新作品了，總覺得他彈奏的旋律常常變得極為複雜，像是一團找不到脈絡的線。後來讀了一些他的自述和訪談，原來是因為他非常喜歡絃樂四重奏的形式，喜歡讓多個聲部既獨立又互補，演出時，往往心分二用，甚至三用，同時在兩三個聲部即興演奏！這種強悍的演奏能力，即使在天才輩出的爵士樂壇，也極少見！
對聽眾來說，聽赫許現場演奏是個有趣的挑戰，常常需要仔細聆聽並分辨，他在不同聲部同時演奏出的聲線。
隨著網路資料庫逐漸完備，我們知道，原來赫許從1984年起，就一直在對抗著HIV病毒；1993年正式出櫃後，面對歧視與質疑，赫許展現出莫大的勇氣與堅韌。2008年因病昏迷兩個月後，醒過來的赫許發現，自己必須像個嬰兒般，重新訓練身體控制肌肉的能力。艱苦復健後，他居然恢復了演奏能力，意志力實在驚人！
這次從深淵重回人間的遭遇，對赫許的演奏風格當然影響甚鉅。從訪談中可以看出，他的人生態度更豁達了，完全不在乎身外事，只專注於音樂。於是，從2009年之後他更積極參與各種形式的演出：獨奏、二重奏、三重奏直到大樂團都可以，只要最後的作品夠迷人、有趣。
例如2018年他和斯伯汀（Esperanza Spalding）女士這兩位乍看下很怪異的組合，在先鋒村落（Village Vanguard）一彈一唱的現場演出，將各式標準曲演奏出既優美又具實驗性的感覺。這就是大病痊癒後的赫許，已經不限於某種風格，更喜歡大膽嘗試。
首次來台，赫許將與常常合作的低音大提琴手德魯．格雷斯（Drew Gress）以及資深鼓手彼得．厄斯金（Peter Erskine）一起演出，可以想見，演奏風格或許會以今年在ECM發行的新唱片《綠意環繞》（The Surrounding Green）這種深思後的優雅曲風為基礎。
對8月17日這場演出，我最大的期望是，赫許能獨奏瓊妮．米契（Joni Mitchell）的作品〈人生兩端〉（Both Sides Now）為安可曲；大病歸來，赫許近年幾次獨奏這曲的韻味，真正穿透了人生諸境。
當代爵士第一女伶——瑟希兒的優雅、風格與跨文化魅力
一週後8月24日同一舞台上，瑟希兒．邁可羅恩．薩爾凡特（Cécile McLorin Salvant）將帶團演出另一種優雅。
瑟希兒雖在美國出生長大，但父母分別來自海地與法國。從小生活在3種文化交雜的環境中，讓瑟希兒精通英語、法語、海地語。同時，由於住在佛羅里達，瑟希兒從小接觸到的音樂，除了古典、爵士、法國香頌、海地民謠，更包含古巴與巴西等地的拉丁風格。
這些養分將瑟希兒本就不凡的天分，培育成讓《紐約客》（New Yorker）雜誌譽為一、兩世代才有機會出一位的歌手。
由於家境不錯，即使瑟希兒自承深受莎拉．沃恩（Sarah Vaughan）的唱法影響，但只是學習沃恩控制呼吸、長音等技巧，不需要學沃恩用千迴百轉唱出人生悲苦的表象。這也是新生代爵士女歌手的共同特徵，基本上都沒經歷過前輩的艱困人生，自也不必裝出痛苦姿態。現在爵士歌手的課題，在於如何昇華前人技巧，轉化出自己的風格？
瑟希兒的嚴格訓練與特殊文化背景，讓她早早養成了充滿自信的演出風範，能溫柔有力唱出沃恩式長音，配合比莉．哈樂黛（Billie Holiday）的句尾轉音技巧，成了她演唱的獨特印記。也難怪從2010年贏得國際孟克爵士大賽後，瑟希兒每年都能斬獲許多榮譽。目前只出過7張專輯的她，已經三度贏得葛拉美年度最佳爵士歌唱專輯，作品更常常被專業爵士媒體選為年度專輯！稱她為當今爵士第一女伶，並不為過。
不知何時開始，瑟希兒的髮型基本上除了光頭就是三分、五分，看起來卻是說不出的優雅與美！她又喜歡戴造型誇張的眼鏡，大家可以猜猜看，這次來台灣，瑟希兒會呈現出怎樣的整體造型？
有趣的是，這次配合演出的鋼琴家，瑟希兒長年合作夥伴蘇利文．佛特納（Sullivan Fortner）恰好是赫許的學生！近20多年來，幾位赫許的學生，例如布萊．梅鐸（Brad Mehldau）等人，都早已成長為爵士樂壇聲名顯赫的巨星。
佛特納和瑟希兒合作過好幾次彈唱二重奏演出，每次都獲得極大好評，反而用完整三重奏節奏組伴奏的音樂會較少。當然，這次一起來的貝士手中村恭士、鼓手凱爾．普爾（Kyle Poole）也都是備受讚譽的音樂家。這個組合會在台灣碰撞出何種火花？無法預料，更令人期待。
此時唯一確定的是，無論樂手們怎麼炫技狂飆，瑟希兒的優雅演唱，永遠不會出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