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暑假，我帶著兩個外甥在歐洲到處旅行：先沿著法國羅亞爾河沿岸騎了100多公里的單車，接受大自然洗禮。回到義大利之後，我們在豔陽高照的托斯卡尼居遊，除了拜訪文藝復興發源地佛羅倫斯，也參加一年一度的浦契尼音樂節（Festival Puccini）：在大師生前最愛的塔湖別墅（Villa Puccini, Torre del Lago）附近舉辦；歌劇演出舞台面向著幽靜的湖，四周環繞翠綠的山，沁涼如水的夜色裡，我們聆聽浦契尼生前最後一部作品《杜蘭朵》。
和3千多個觀眾一起聆聽浦契尼的作品，真的是一生難得的經驗：「怎麼這麼好聽？」大外甥聽完最經典的詠歎調〈今夜無人能睡 Nessun dorma〉（編按：或譯為「公主徹夜未眠」），忍不住讚嘆；小外甥則是聽到《杜蘭朵》中的〈茉莉花〉旋律，感到十分親切。音樂會結束後已是深夜，隔天我們說起外甥們第一次聽全本歌劇的經驗，而且是在浦契尼最喜歡的別墅旁，依著山光水色和靛藍夜幕觀賞大師的作品，最令人印象深刻的點，絕對是演出進行到第3幕 ——卡拉富王子抱著一顆勇敢的心和滿腔熱情，知道自己絕對能融化杜蘭朵公主冰冷的心 ——美國男高音Gregory Kunde飆嗓唱到“ all'alba vincerò”（黎明到來時，我將得勝），餘音未止，全場掌聲響起，那種集體的感動經驗讓人久久難忘。
「女高音和男高音都好會唱啊！」外甥衷心讚嘆，演出過程中，我看著高掛的上弦月，不禁想到在羅亞爾河河岸騎車時，我們穿過一片古老森林，涼風習習，林中有清新的芬多精，我們大喊好舒服、好舒服……藝術和大自然果然是人一生最好的朋友，在與美和天地親近的過程中，孩子們深刻得到所謂的「敬畏經驗」（awe experience）。
大腦科學家透過實驗發現，擁有敬畏經驗可以緩解負面情緒，減低生活和工作壓力，進而提升日常幸福感：參加一場大型音樂會而得到心靈感動；在森林或曠野建行身心得到舒展；見是巨大的美麗卻找不到言語來形容；抬頭看銀河忽然覺得自己宛若浩瀚時空中的一粒小灰塵；看到剛出生的小嬰兒嚎啕大哭展現生命力，又或在告別式上領悟到肉身雖遠去精神卻長存……這些都是敬畏經驗的實例。多年來，大腦與認知神經科學研究人員發現，敬畏經驗可以緩解壓力、帶來快樂，其中的機制在於它能打破一個人原有的認知框架、找到不同於以往的問題解決方式，心胸與眼界因此變得更開放；過程中，人的心理韌性愈來愈提升，碰到逆境和壓力時能有更好的應對力。
美國柏克萊大學心理學家卡特納（Dacher Keltner）專門研究敬畏經驗與幸福感的關聯，他將敬畏這種獨特的情緒定義為「面對某種龐大之物的感覺，如此的巨碩廣袤，超越了人類對目眼前世界的理解。」卡特納透過Podcast與著作傳授如何擁有幸福，他指出，敬畏體驗隨處可及，而且不管大小，只要能在日常中的找到可敬畏的事物，就能找到美好生活的秘訣。
卡特納與團隊進行大規模研究，2千6百名受試者來自世界各地，研究人員在整理受試者所描述親身有過的敬畏經驗後，整理出「八大生命奇蹟」，包括走入自然、聆聽音樂、欣賞視覺藝術之美、目睹利他行為（有人不計私利對陌生人伸出援手）、集體亢奮的時刻（例如運動迷們在球場上一同為自己支持的隊伍瘋狂歡呼的感覺）、精神與宗教相關的靈性體驗，還有感受生與死，頓悟生命開始和結束的奧秘。研究人員更近一步發現，八大生命奇蹟中，最有可能引起敬畏的，是見證利他行為，特別是目睹或聽聞他人勇氣、善良、愛與力量的故事：當我們聽到令人感動的事蹟時，大腦會釋放「催產素」（Oxytocin）；催產素被稱為「愛的賀爾蒙」，懷孕的婦女在生產時會大量釋放，熱戀情侶的戀愛腦也有明顯增量的催產素，這種幸福激素帶給人溫暖、愉悅的感覺，協調人與人之間的關係，更可以對抗孤單和害怕，不管是建立社交連結、調節壓力，還是增進人類心理健康上，催產素都扮演著重要的地位，許多日常生活中重要的情感和快樂元素（充實感、完整性、同情心、歸屬感、慷慨、信任），都與催產素有很深的關聯。
另一項同樣來自加州大學柏克萊分校的研究，研究人員邀請受試者連續8週每天花15分鐘在森林裡散步，並在特定的時間點進行自拍。實驗組得到特別的指示，必須在散步過程中嘗試以新的角度觀察身邊的一切，或找到新視角近距離觀察葉子或花朵的細節；對照組則沒有收到任何要求，只需單純散步並且自拍。兩組受試者分別記錄自己對每次散步的評價，科學家發現，帶著敬畏之心親近自然的實驗組，受試者覺得自己體驗新事物的能力日漸提高，不但愈來愈佩服大自然的美好，對人的同情心與對天地的感恩之心也比對照組相對提高。至於兩組受試者的拍照細節也有所不同：帶著敬畏之心散步的那組，在實驗過程中，自拍內容漸漸改變，自然變得更大，人的臉與身體則愈來愈小，也更常露出發自內心的微笑。
這正是我和外甥夏日歐遊中的體驗！在天人合一的時刻，我們真心感到自己的渺小和宇宙的巨大，在森林裡盡情騎車歡笑，在以穹蒼為舞台的音樂節中聽歌劇，流下感動的眼淚……我想浦契尼也是常常得到敬畏經驗的人吧？音樂家的故鄉盧卡（Lucca）是漂亮的小山城，那裡充滿恬靜的靴子國生活之美，城裡也有UNESCO世界遺產，有型文化財如壯美又精緻的教堂，自然文化財如丘陵連綿的谷地。就是這些養分孕育了偉大音樂家，也為後世留下動人作品與永恆的感動。
參考資料：
-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s41598-025-95435-7
- https://pmc.ncbi.nlm.nih.gov/articles/PMC10018061/
- https://hbr.org/2023/01/the-power-of-everyday-awe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