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娜．麥卡錫（Shona McCarthy）爽朗親切，思緒清晰，講起話來句句是重點，在她的領導下，愛丁堡藝穗節穩定成長，超過了3700場演出，賣出了超過200萬張票，也曾帶領愛丁堡藝穗節挺過最艱難的時刻。而這一切並不容易，畢竟，愛丁堡藝穗節已經75年了，這75年間世界改變非常巨大——傳真、網路、智慧型手機——科技徹頭徹尾改變了人類互動的方式，而藝穗節要如何與時俱進？
「藝術家第一」是愛丁堡藝穗節的標誌
「讓每個人都有一個舞台、讓每個人都能欣賞演出」（Every one has a stage, Everyone has a seat），這句話代表著愛丁堡藝穗節的精神，每一個創作者來到愛丁堡藝穗節都受到平等的對待，而觀眾帶著好奇心而來，擁抱所有可能性，如此一點一滴累積，自由與包容（Freedom and inclusion）成為愛丁堡藝穗節的基石。
但作為執行長的她，是如何確保這個精神呢？麥卡錫提及她上任的前6個月並不急著跳下去做事，相反地，她跟夥伴說：「你們就做你們的事，我不會大刀闊斧改變做法，別擔心。」她專注地觀察、傾聽並學習，從中找到自己能貢獻之處。當藝穗節被記者追著問數字，包含藝穗節演出場次、觀眾人數成長曲線等，是她把舵掌穩，她說：「藝術才是核心所在，我們把藝術家放在第一位，而觀眾像是策展人，一同打造藝穗節的樣貌。」如果說自由與包容是藝穗節的基石，那麼「藝術家第一」就是愛丁堡藝穗節昂揚的旗幟，在此旗幟下，愛丁堡藝穗節的隊伍一路前行，沿途吸引愈來愈多志同道合的夥伴。
用藝術創造城市的歸屬感
要以文化民主（Cultural Democracy）的方式來治理一個國際大型藝術組織絕非易事，莫說要掌舵，一不小心翻船都可能，麥卡錫受到愛丁堡藝穗節上上下下一致信賴，這與她的成長背景有關。
麥卡錫出身自北愛爾蘭，童年身處衝突不斷的地區，她格外感受到藝術的開放性，在藝術的世界中人們可以擁有不同觀點，不會有人逼著你選邊站，身分認同南轅北轍的兩個人，也可能在藝術的世界找到交集。北愛爾蘭的背景也讓她成為極佳的領袖，「不要讓最自大的人搶走全場焦點，也不要忽略最安靜的人。」的確，就是要具備這樣的敏銳度，才能做到上下同心。
我問她當初為何選擇加入愛丁堡藝穗節，「因為這裡像是一個共同體、一個社群。」她篤定地回答。
「藝術能創造歸屬感」這個信念貫穿了麥卡錫的職業生涯，她曾帶領德里（Derry-Londonderry）（編按）爭取英國文化之都，也曾帶領北愛首都貝爾法斯特（Belfast）角逐歐洲文化之都，她很擅長以城市的規模來理解文化藝術，並發揮藝術的作用來整合城市。在她的帶領下，德里從「衝突之城」變成「文化之城」，透過一個又一個小型的藝術計畫，藝術家與居民一同重新理解城市的過去。在藝術創作的過程中，重點並不是要藉著文化掩蓋過去衝突的傷痕，而是透過藝術以新的視角來呈現我們共有的歷史。
「3個S」法則，疫情間的快速決策
愛丁堡藝穗節就像一個跨國大企業，需要面對不同的聲音——董事會有董事會的立場、場館有場館的需求、藝術家有藝術家的堅持、觀眾有觀眾的口味，在太平日子，執行長的工作核心是統合各方意見並理出決策，而當危機來襲時，最能考驗一個人的能力。
說到2020年愛丁堡藝穗節因疫情取消，我大驚：「愛丁堡藝穗節取消了？！誰這麼厲害能快速下決策？」麥卡錫給了我答案，她說當疫情來襲，她從共識型轉向領導型風格，並且快速建立「三個S」法則——生存（Survive）、穩定（Stabilize）、 韌性（Strength），建立3個S法則後，她對內再度確立「藝術家第一」的原則，對外立刻積極尋求資源，「然後，保持百分百誠實，並且體貼他人。」她補充。
我在心底默念她所採取的關鍵3步驟：第一、切換領導模式確定方向；第二、保持誠實開放；第三、體貼且為他人著想。竟然能在短短時間內快速做出極佳反應，若危機襲來，我想我只能勉強做到一半，而她3項都做到了，難怪她不僅帶領愛丁堡藝穗節度過最艱難的時刻，更在2024年繳出佳績。
疫情走了，有如大水退去留下泥濘，而我們都還踩在這個泥坑裡，以英國而言，許多團隊與場館並未享有公部門補助，而緊急應變紓困金已經不再，導致許多團體必須借貸為生，這是她職涯25年來見過最低谷的時刻。疫情期間，許多藝術家利用數位方式來觸及新觀眾，但疫情後觀眾出現「數位疲勞」的現象——討厭看螢幕、討厭數位工具，該如何把在疫情學到的數位知識繼續應用在劇場中，正是目前英國藝術家們在處理的課題。
另一方面，全球物價節節上升，劇場製作成本升高，票價水漲船高，愛丁堡藝穗節致力於確保藝術家合理的薪酬，也努力讓觀眾享有合理的票價，她特別強調「可負擔的」與「可觸及的」兩個面向，藝穗節推出各種方案，盡力避免上漲的票價把觀眾拒於門外。
只要真心在乎，就放手去做
麥卡錫將於2025年卸下愛丁堡藝穗節的職務，此番台灣行，應文化部之邀，她走訪了臺北表演藝術中心、萬座曉劇場及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她說台灣的表演藝術像是一陣溫暖的微風，作品的品質甚佳，從談吐中可以感受到藝術家對於創作的熱情。
訪談最後，我問她「對於想投入這行的年輕人，你會給什麼建議？」她笑說：「我的建議嗎？快逃啊！」語畢，我們兩個相視大笑。唯有真心熱愛自己工作的人才會開這種玩笑。麥卡錫正是這樣的人。聽她說話，可以感受出她如何投注熱情與信念在每一日的工作中。無論從事什麼工作，只要是那是你真心在乎的事情，那麼，放手去做吧，勇敢去帶來改變吧，麥卡錫的職業生涯正是最好的例子。
編按：又稱「倫敦德里」，北愛爾蘭西北部城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