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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第四场在怡红院宝玉的梦境一景(香港演出)。(Keith Hiro 摄 2017香港艺术节、阿姆斯特朗音乐艺术 提供 )
话题追踪 Follow-ups 大观园中的浮与沉 八十载一圆歌剧梦

英语歌剧《红楼梦》回乡巡演之争议与迷思

从俄罗斯作曲家齐尔品邀请鲁迅撰写《红楼梦》歌剧剧本为起始,到去年诞生于美国西岸的英语歌剧《红楼梦》,可说是迟了八十年才圆了这场歌剧梦。该剧今年三月在香港艺术节亚洲首演后,隔半年后的九月终于回到《红楼梦》诞生的中华大地,先在小说背景的北京举行了中国大陆的首演,接著到湖南长沙、湖北武汉,共演出了六场,同样大受欢迎,但演出前后也引发了大量争议,从使用语言到内容架构,都引发讨论。

从俄罗斯作曲家齐尔品邀请鲁迅撰写《红楼梦》歌剧剧本为起始,到去年诞生于美国西岸的英语歌剧《红楼梦》,可说是迟了八十年才圆了这场歌剧梦。该剧今年三月在香港艺术节亚洲首演后,隔半年后的九月终于回到《红楼梦》诞生的中华大地,先在小说背景的北京举行了中国大陆的首演,接著到湖南长沙、湖北武汉,共演出了六场,同样大受欢迎,但演出前后也引发了大量争议,从使用语言到内容架构,都引发讨论。

如果从当年「齐白石乾儿子」,中国女婿(夫人是中国钢琴家李献敏)的俄罗斯作曲家齐尔品(A. Tcherepnin,1899-1977;亦中译为「车列蒲宁」),在上海要找鲁迅撰写《红楼梦》歌剧剧本的一九三六年算起,到盛宗亮作曲、黄哲伦编剧的《红楼梦》歌剧,去年九月十日在旧金山歌剧院世界首演,将此一名著搬上歌剧舞台的梦想得以实现,竟迟了八十年。

这部诞生于美国西岸的《红楼梦》歌剧,今年三月在香港艺术节作亚洲首演后,相隔半年后的九月,这出原创歌剧回到《红楼梦》故事诞生的中华大地,首先在小说《红楼梦》的故里北京举行了中国大陆的首演(北京保利剧院,八日、九日),再到长沙梅溪湖国际文化艺术中心大剧院(十五日、十六日),最后一站武汉琴台大剧院(廿二日、廿三日),共演出了六场,同样大受欢迎,演出前后同样引发了大量争议话题。

三角爱情故事作主轴  政治斗争为背景

八十年后的今日,国际间对小说《红楼梦》应有更多的了解,但这仍是一部卷帙浩繁,内容复杂繁琐,相对上仍带有晦涩的文学作品,如何能以西方的歌剧形式将之搬上舞台,取得国际共鸣,又能保持原著中的中华文化,创作团体与制作团队面对的困难确是不少。

西方歌剧形式长于描情、刻划人物性格,复杂繁琐的情节叙事,便无法与小说、戏剧相比;为此,创作团队将原著众多人物、情节和主题集中于宝玉、黛玉与宝钗的三角爱情故事,但却将原著中清代皇帝与官宦家族运用贪腐作为政治斗争的背景加以突出强化,增添爱情故事背后的史诗性大时代气息,将贾、薛两家财产抄家没收,贾府大观园被焚毁作为全剧高潮。

于是原著中四百多个人物,便只选取了七位主唱角色,和一位念白演员,包括在中国民间几乎是市井之徒亦熟悉的王熙凤等大量人物,都在歌剧中消失了。此一选择,在中国大陆巡演,仍未在舞台相见,已在媒体上引起广泛的讨论,成为社会话题,从市场的角度而言,这自有助于售票了。

事实上,如保留王熙凤,爱情故事便难免被大大冲淡了。不过,在全剧两幕十一场近两个半小时的戏中,仍保留了原著中多个著名场景,包括荣庆堂、潇湘馆、梨香院、怡红院、凤藻宫,还将〈黛玉葬花〉、〈焚诗〉这两个「经典」场景设在翠竹林和桃花湖池,更重要的是保留了原著又称为《石头记》的背后哲学,歌剧中的「序幕」,便透过和尚之口,将仙界石头与绛珠仙草,双双被风月宝鉴吸入镜中转世,降生为宝玉、黛玉的「前世」道出,为这段东方爱情故事,加上了宿命框架。

最后一场戏(第二幕第六场),宝玉落发出家,黛玉自沉桃花湖消失,是对「序幕」呼应的「尾声」,现时不作「尾声」处理,便多少有意强调宝玉、黛玉前世注定不能结果的仙界下降凡间的宿命爱情,才是歌剧的主旨,前一场戏贾府毁于火中的戏剧性高潮,便非故事的终结,亦非题旨所在了。

歌词舍中取英  音乐避去传统

歌剧的艺术精髓都聚焦于音乐,作曲家盛宗亮选取英文作为唱词,很明显地,是考虑到组合演唱团队的空间可以较广阔,其实,浦契尼用义大利文来唱日本故事的歌剧《蝴蝶夫人》、中国故事的歌剧《杜兰朵》,更可以说是早已风行全球的今日(包括中国),采用英语来演唱《红楼梦》,在大陆巡演前后引发大争议的原因,只能说是这部名著的人物与情节,早已深入中国人的人心,那则是欣赏心理的问题而多于歌剧艺术的问题了。

采用英语演唱在歌唱艺术上来说,最大的问题却是英语的发音,相对而言较易谱曲而不会出现「倒字」,但腔韵发音却会左右旋律的进行,色彩上很容易流于「非中国化」而出现「不三不四」的现象。幸好近两个半小时的音乐在香港首演之夜听来,这种现象并未出现,无论是序幕的开场音乐,几场舞蹈音乐,还是大量加上英语歌词的唱段,听来不仅流畅顺耳,亦毫无疙瘩之感。不过,要指出的是,演出时同步投映中、英文字幕,中文翻译的歌词,仍较所唱英文歌词「唯美」得多!

盛宗亮的音乐,反而是刻意地避去传统的中国音乐色彩,既无刻意突出五声音阶的采用,管弦乐的配器效果更将大型交响乐团的表现力作了很大的发挥,从精致细腻的弦乐、木管,到强大爆发力的铜管与敲击乐都用上了,但每当鼓、钹交加,逐渐击出中国戏曲的锣鼓味道时便消失,可以说力求避免出现太浓厚的传统中国音乐色彩。唯一例外是加用了最富有中国传统韵味的古琴,特别是在第一幕第二场潇湘馆和第二幕最后的第六场,效果最为突出,但作用与意义却不同,在潇湘馆中是黛玉抚琴奏出的琴韵,但在第六场和尚为宝玉落发后的古琴声音,则带出黛玉出场,那已是黛玉的音乐形象。或许,避免强调中国传统音乐色彩,正是消减配上英语歌词不伦不类效果的聪明做法。

歌剧特色偏重女声  歌者来自韩国与两岸三地

同时,较为特别的是,全剧连同只演不唱的和尚在内的八个角色,除了宝玉,歌者全是女声,三位女中音(王夫人、宝钗、薛姨妈),一位女低音(贾母),两位女高音,除了贯穿全剧的女主角宝玉,另一位便是元妃。元妃在第一幕和第二幕各演出一场(严格来说第二幕第二场只演了半场),但唱段较突出,来自台湾的女高音何佳陵的歌声和演技都能演活了忍辱负重的悲剧形象。元妃这个角色有意塑造成为歌剧中的一位关键人物,这亦是加强大时代的政治背景的手法。

但在六女一男的声部组合下,整部歌剧的色彩自然偏于女声,这除了配合宝玉长于女性包围下的脂粉丛中的故事情节,歌剧风格亦难免会偏于阴柔,不仅如此,合唱部分,女声合唱的分量亦较强;另外,歌唱形式则包含了构成传统大歌剧的咏叹调、二重唱、三重唱、合唱,宝玉、黛玉与宝钗的男女声(爱情)二重唱尤多,为此,宝玉的戏分亦最重;不过,乐队配器在铜管与打击方面却有颇重的分量,这便多少能将全剧偏向阴柔的倾向作出一定的平衡。

然而,尽管这些唱段基本上都能达到塑造人物性格,表达人物感情,与故事情节的作用,但真能做到一听便让人难忘的却绝无仅有,或许,这亦已是现代歌剧其中一项「特征」吧。

在这种情况下,演员要能在歌唱上即时带动到观众情绪的便不多,能让人留有印象的,更多的是来自演技与外型。就此来说,香港版的歌者,包括合唱团及各配角都是韩国,和来自海外台湾、香港及中国大陆的歌者,全是东方人的面孔与体型,这亦是避免出现「不伦不类」现象很关键的一点。

星级制作团队  虚实结合唯美

歌剧《红楼梦》的创作思维,具有很鲜明的结构设计。从观众进场,便已盘坐于落下满布书法字体的大幕前,在几桌上挥毫书写,在整个演出中只说不唱的和尚,是带出题旨、道出背后哲学精神所在的关键人物,既可说是宝玉出家后的化身,亦可说是洞悉「仙机」的智者,在歌剧中多次穿插出现,最后一场戏又回归到落下大幕的小空间(茅庵)来为宝玉落发,与序幕呼应。

幕后的制作团队,堪称是星级阵容,导演是台湾的赖声川,舞美设计是香港的叶锦添,灯光设计是旧金山歌剧院的驻院灯光设计加里.马尔德(Gary Marder),编舞是台湾舞蹈家许芳宜,全都是具有国际名声的艺坛中人。在这个制作团队的打造下,歌剧《红楼梦》在舞台上呈现出来的视觉效果便有如是一幕接著一幕的唯美式场景,特别是加上舞蹈的几个场景:序幕中石头与绛珠仙草凡心炽动,第一幕第四场,在怡红院宝玉梦中周旋于美女群钗中,和最后一场,黛玉孤身降下到桃花湖上,都能将舞蹈结合著音乐、唱段、灯光、布景及服装,营造出太虚幻境的气氛。

唯美场景铺展高潮  迅雷手法推向尾声

这种「唯美」场景的出现,除了盛宗亮的音乐风格,产生近似「美声」的效果,提供「唯美」的基调外,叶锦添的布景采用虚中有实、实中有虚的现代美学手法,结合马尔德的灯光,于序幕中所营造的,以虚为主的太虚幻境场景,转入第一幕第一场,与传统戏曲相近的荣庆堂布景,及各人物的服装,即时对照出自仙界转到红尘人间,但同样具有「唯美」的舞台视觉效果。

其实,除荣庆堂的布景倾向传统「实景」外,潇湘馆、怡红院、凤藻宫、贾母厢院、桃花湖等场景,则多以简约设计,虚实结合为主。第二幕有好几场戏的处理,更可见导演赖声川采用现代剧场手法做出的「唯美」效果。如第一场「翠竹林」的葬花,幕启时,竹林将黛玉包围著,再慢慢施展开来,很「具象」地展示出黛玉从自闭的空间慢慢走出来,象征色彩鲜明;又如第二场贾母在病榻上身亡后,病榻的纱帐随即变成祭帐,围绕著贾母遗体的大床推进,即时变成丧葬的仪仗队;第四场焚诗的处理,采用由香港书法家李百强所写的诗稿书法构成的前幕,让黛玉在幕后来演出,则是虚与实结合的「唯美」场景示范。到全剧高潮的第二幕第五场,回到第一幕第一场的「荣庆堂」场景,在九分钟内将宝玉成亲、交拜天地,到惊现被骗,皇家锦衣军到来抄家,没收两家财产,贾府被焚,节奏明快,一气呵成,以迅雷般的手法将剧力一下子推向高潮落幕,进入最后一场「尾声」,这种节奏感,手法很现代,亦无损「唯美」之感。

如创作中文版  应打造四连篇

其实,小说《红楼梦》有一百廿个章节、超过四百个人物,要将之浓缩为两个多小时的歌剧,的确只能大刀阔斧,将宏大的叙事删繁就简,剧终采用「迅雷」手法处理,确是不能不用的聪明之举。当然,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这亦可被人批评是「落雨收柴,草草收场」。

这部英文歌剧《红楼梦》,创作前后历时五载,花费三百多万美元,在中国巡演引发的争议,亦应是选取《红楼梦》题材来制作歌剧时已早知会遇上的问题。本来,采用不同语言来演绎不同国家民族故事的歌剧多的是,眼前的例子是刚于澳门国际音乐节开幕演出义大利作曲家佐丹奴(Umberto Giordano)的歌剧《安德烈.谢尼尔》Andrea Chénier,故事背景是法国大革命,人物亦全是法国人,但用的是义大利语。《红楼梦》在香港演出时由汤沐海担任指挥,在中国巡演时则由作曲家盛宗亮亲自执棒,这也就提供了让作曲家深入「重温」作品的机会,据说盛宗亮亦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其中之一便是考虑创作中文版。

要改为中文版,那就必须要重新创作歌词,而且在音乐上亦必然要作出颇大的修改,盛宗亮有此想法,看来并非只是「照顾同胞的感受」,更大的原因这亦是一个很「独特」的挑战,作为追求各种可能性的作曲家而言,这也的确是个自我挑战的难得机会,作为观众的笔者,亦乐观其成,期待能早日看到这个「副产品」的诞生。

不过,话说回来,要将英文歌剧《红楼梦》改写为中文版,无疑是一项新的挑战,但更大的「野心」和更大的挑战应是考虑将小说《红楼梦》创作成为连篇歌剧,一如华格纳的四连剧《指环》一样,就等于将现时只是一部歌剧的篇幅扩大为四倍,就可以将小说中的大部分人物和情节都转变到歌剧中,不仅不会出现王熙凤缺席的问题,还可以将此小说转化为带有史诗性的大型歌剧。

当然,要将《红楼梦》制作成四连篇的歌剧,首要便是在结构上如何分篇,主题如何分配,如再加上具体内容及创作,这当会是一个需要长时间「作战」的计划,是一项无比庞大又极具挑战性的大型制作活动。为此,前题便是要有足够的资源投入,要有「投资人」(或投资机构)才有可能成事,且看未来是否能出现具有远见的人士了。

大洋两岸首演  八十大梦终圆

无论如何,盛宗亮的音乐开始了歌剧《红楼梦》艰巨的圆梦之旅,半年内在太平洋两岸顺利完成两次堪称是唯美的首演,还回到中国大陆巡演,今日尽管可以说,这是八十年前齐尔品动了找鲁迅「筑梦」未竟以来,无数动过歌剧《红楼梦》的筑梦者,终能圆梦的一件大事。但有理由相信,八十年前,恐怕难以具备足够水平的华人歌剧制作团队来完成这一大梦,要能做出能保留有中国文化韵味,又有现代艺术气息的歌剧《红楼梦》,看来亦不容易。

八十年后的今日,台前幕后的创作、歌唱、制作团队都能以华人作为主力,香港制作的幕后,以香港的技术人员为主,再结合少数外籍人士,则是韩国、中国大陆、台湾及香港终能打造出既可进军国际舞台,亦能为华人接受的大梦。

当年齐尔品写信向鲁迅邀写《红楼梦》的歌剧剧本,将信放在上海内山书店,鲁迅也回信表达了「乐于尝试」,但遗憾的是,该年十月十九日鲁迅突然去世,齐尔品的《红楼梦》歌剧之梦亦只能写上休止符;八十年后的今日,将《红楼梦》搬上歌剧舞台的梦想终于实现,这次巡演未能在当年齐尔品「做梦」的上海舞台上出现,则多少有点遗憾,且看日后中文版是否能够诞生,甚至出现四连篇的《红楼梦》,能否在上海面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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