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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程碑 Milestone 罗西尼(Gioacchino Rossini, 1792-1868)两百周年小弥撒

歌剧亦应老病休 谈谈罗西尼晚年

偸懒、贪财、生病,这些全是幌子

热中创作的人,忽然不写了,是一件再有趣不过的聊天话题。罗西尼一生七十六年,几乎折成两半,一端是三十九出歌剧,另一端简直是悬空,为什么《威廉泰尔》杀青以后,他的歌剧生命就枯萎了呢?

懒,胖嘟嘟的罗西尼,带给人好逸的喜感和恶劳的富态。调制牛排酱和写歌剧总谱,平日最常做的两件事,他总是更喜欢前者。为什么他写《塞尔维亚理发师》时,就不懒呢,不到十三天工夫,就完成两幕四场二十四首编码歌曲的代表作。一个发起音符飙来,六个月里交出七出歌剧的人,你怎能说他是懒骨头?

罗西尼是贪财,当他名震义大利后,米兰人要帮他塑一座造价不凡的雕像。他连忙阻止说,给我这笔款子吧,我可以每天去菜市场那根石柱上立正一阵子。其实这故事真正反映的,是罗西尼的幽默而不是爱钱。罗西尼小时候是穷苦过,但二十郎当就小有积蓄,他写《塞尔维亚理发师》的酬劳,换算成他父亲在贝沙洛乡下吹伸缩喇叭的工资,十三天抵得过十八个月。如果说罗西尼因衣食无虞而偃熄歌剧火苗,时间上应更往前推一些。

病,除了子宫的疾病他没得过以外,所有妇科杂症他全有,又是一则罗西尼式黑色笑话。有人说,罗西尼得了尿毒,一个三十七岁的人罹患此症,以当时医药设备,还活到七十六岁,似嫌不合理。权威的葛罗富辞典说,他得的是「输尿管的毛病」,我猜测也许是结石,痛起来真会整死人。除了挂泌尿科之外,罗西尼其实更需要精神科医师,欵,革命党来了。

《威廉泰尔》是一八二九年在巴黎首演的,隔年便是有名的「七月革命」,结束历时二百四十年的波旁王朝。对于罗西尼,真正的革命党,是以麦亚贝尔为主流的法国大歌剧。其实罗西尼并不守旧,他也求变求新,从喜歌剧世界脱胎到庄歌剧世界。甚至《威廉泰尔》也在预告一个法兰西大歌剧时代的莅临,比麦亚贝尔代表作《新教徒》、《非洲女郎》都上演得早。

罗西尼并无意以《威廉泰尔》封笔,他已锁定下一出歌剧的题材是歌德的《浮士德》,只是编剧者迟迟不能交稿。晚期歌剧创作,罗西尼愈来愈慎重,从一年三出到三年一出,都在预示蜕变的契机。《威》剧第二幕,可以说是罗西尼毕生创作颠峰,唐尼采第甚至认为,那是上帝的手笔,贝里尼则连听三十回,华格纳更深受其启蒙影响。罗西尼本人更不可能没有这种自觉,他是写出与先前插科打诨,很不一样风格的作品了。

在巴黎,他过往那些优美讨巧的喜歌剧,已像上一季流行过的服装,人们追求下一波时尚。病魔缠身,他回到佛罗伦斯调养。二十几年前,屠夫和鱼贩都会唱他的咏叹调,时代真的变了,大街小巷唱的是<去吧,思念啊,乘在金色的翅膀>,威尔第《那布果》里的大合唱。散漫的义大利人,借希伯莱俘虏的歌声,凝聚他们反抗奥皇统治的爱国心,这不是他喜爱的题材,在祖国故乡,他一样是过气的作曲家了。

也许,他才是他自己的革命党

六十三岁,他回到巴黎,在派西区买了栋别墅,身子也硬朗一些。那是全巴黎最好的「礼拜六音乐沙龙」,艺术界的朋友出将入相,古诺、波依多、姚阿幸、李斯特、圣桑、萨拉沙泰群贤毕至。罗西尼在这段快乐时光,写作一百五十首左右的室内乐小品,都是自娱娱人的沙龙风格,合称「耄耋之恶」。

相对于三十几岁时的创作豪气,这些小玩意儿,真是不堪的「老不羞」、「老不休」。你要是相信罗西尼自我解嘲的话,而认定这些作品不入流,那就太不了解罗西尼幽默本性。这些珠玉小品,不乏精彩佳构,洗尽剧场铅华,更接近作者体味。这时候的罗西尼,「很萨替了」,瞧这些标题:自命不凡的前奏曲、我大淸早的养生前奏曲。

在这堆「耄耋之恶」里,最「致命的」一桩,就是《庄严小弥撒》。对于罗西尼,这真是「小」得恰到好处,总结其一生最后的、最精彩的幽默。从长度看,两千零六十八小节,足足有一出歌剧的长度,何小之有呢?庄严呢,更是未必了,有人还怀疑,这算一场弥撒呢,还是一出歌剧?早先罗西尼的《圣母悼歌》,就有保守派谴责他亵渎神明呢!

「亲爱的上帝,现在我要呈上这出寒酸的小弥撒。焉知它是神圣的呢,抑或是俚俗的?天之降喜歌剧小差于斯人也,这不正是祢劳我筋骨的用意吗?小把戏,真心意,如是而已。与吾主同在,敬请,在天堂帮我留个席位好吗?」罗西尼如是说。

轻松愉快的修文赴召

以今天的角度,来看这首弥撒的配器,是忒奇怪。伴奏的是两架钢琴和一架小风琴,殊不知小风琴在1850年代的巴黎,正像当今的电子合成乐器,是新潮、时髦、好用的乐器,荦荦如比才、白辽士、法朗克都为其吸引。人声是十二位歌手,恰合「最后的晚餐」一打使徒,性别有三种,男的、女的、阉的。在罗西尼时代,女人被视为不洁,禁止在教堂演唱。罗西尼写信给教皇祈求解严,只得到礼貌性回复,未获许可,所以只在乡间别墅首演。

这首曲子虽有许多外烁噱头,其实音乐本身并不滑稽突梯,充其量只算「轻快了一些些」。罗西尼晚年潜修巴哈,这首曲子虽有摩登表相,其实对位手法,是相当模倣巴哈的风格。精巧的半音体系、大胆的和声手法、优美的旋律线条,使它屹立在罗西尼修文赴召的巅顶,一点也不拘泥小器。这首乐曲在罗西尼逝后两年内,在欧洲各地演出不下上百次,为这位畅销作曲家赢得最后的头彩。

华格纳在罗西尼六十八岁那年,有幸与他推崇的老大师一聚,郑重恭维他是「自我参见艺坛耆德以来,第一个让我觉得真正伟大与可敬的人」。不写歌剧时代的罗西尼,其实不是早先我印象里,那个颓唐龙钟样子。因为纪念他诞生两百周年,新听一些「耄耋之恶」的唱片,觉得他是有趣又有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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