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一有牵涉到同性恋族群的案件,就很没格调的用什么「血溅玻璃圈」、「顚鸾倒凤大奇谭」这类老土得要命的烂标题。我怎么没看过男女之间的情杀案、骗婚案被称作是「血溅玻璃圈外围」、或者「正鸾正凤大奇谭」的?!
好朋友每次一办电影讲座,就连办七、八个城市将近一百场,每一场都得抓一个迷电影的好事之徒去跟他对话──
「这样比较不会睡著。」他说。
哪有演讲的人不担心听众睡著,先担心自己睡著的?真伤脑筋。
好事之徒虽多,各人所好之事却大不相同,有人一听到刘别谦就雀跃不已,也有人非森田芳光不欢,有人一见是东南亚国家出品、就掩面疾走,当然也有人才知是俄国史诗、立刻仰面翻倒开始打呼的。
我呢?素行不良的我,当然是分派到所有畸形变态、败德败肾的电影。举凡近亲相奸的主题、露臀吃屎的演技、粉红配磷光绿的美指、三字经加四字母经的对白,都毫不迟疑地自动归队到我的名下。
「归降来迟,死罪呀死罪!」这些外国电影嘴里唱著京戏,跌跌撞撞奔过来。所以啦,诡异名作如阿德力区的《最毒妇人心》、包威尔的《瞥瞥汤姆偷窥狂》,当然都商量也不商量,就派给我讲。
「不然要找谁来讲?」好朋友假装著「真的努力想过可是没有办法」的表情。
偶尔偶尔,因为别人撞期,让我讲到一部《四百击》还是《塞瑟岛之旅》的,我还很不习惯地圣洁了好几夜哩。
那个政治犯、那个同性恋、那个、那个……
《蜘蛛女之吻》,还会找谁讲?
反正我也很喜欢这部电影,就很高兴的去了。等到一开讲的时候,大家免不了先提提剧中角色的行为,因为台湾观众不习惯记外国角色的姓名,通常都会称之为「那个秃头」、「那个妓女」、或「那个上次演狼人的」。
轮到《蜘蛛女之吻》头上,当然也一样:「那个政治犯怎样怎样……」,「那个同性恋又怎样怎样……」
大家讲得很高兴。
这样讲了五分钟,我看看大伙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还是「这个政治犯」、「那个同性恋」的口水飞溅、口吐白沫,我只好敲敲麦克风──
「铿、铿、铿──」大伙登时安静下来。
真可惜,我每次都希望大伙不要安静下来,这样我就可以改用手指甲抓黑板──「吱──、吱──」
可惜每次大家都不配合,害我用不上这一招。看香港校园电影里那些家伙没事就乱抓黑板,看得我牙痒痒。
我敲完了麦克风,提出抗议:
「你们要称一个主角是政治犯的话,就请对等称呼另一个主角是风化犯;你们要称一个主角是同性恋的话,就请对等称呼另一个主角是异性恋;你们不要乱打混。」
我的好朋友,当然立刻从善如流的改了称呼。
确实是很明显的混乱嘛,大家都习惯得要命──你在挑裙子的时候,会说「啊呀……到底是这条三宅一生的好看,还是那条三千一百块钱的好看?」这种搞不淸楚的话吗?会在买两张电影票的时候,说「请给我一张前面中间的、另外再一张学生票。」吗?
要花钱的事情,大家就搞比较淸楚噢。
说话不要钱,那也还是应该搞搞淸楚吧。
欠骂的浑蛋习惯
浑蛋的习惯,是大家一起养成的。
要比赛这一类的浑蛋事情,报纸跟电视当然排第一名。这没办法,报纸跟电视得天天说很多话,说错话的机会就很多。可是因为看的人也很多,所以还是要骂。
每次一有牵涉到同性恋族群的案件,就很没格调的用什么「血溅玻璃圈」、「顚鸾倒凤大奇谭」这类老土得要命的烂标题。我怎么没看过男女之间的情杀案、骗婚案被称作是「血溅玻璃圈外围」、或者「正鸾正凤大奇谭」的?!
我确实知道对于异性恋社会来说,同性恋是少数。为了标示少数的特性,必须用特别的称呼,以显示其新闻价値。肢体健全者的运动会不用标明「健全者运动会」、但残障者的运动会就非用「残障运动会」不可。这是可以理解的,但不表示能够本著这样的精神,自由发挥到「玻璃圈」、「顚鸾倒凤」这么无聊的程度啊!
如果台湾很封闭,媒体收不到国际的教育,那大家程度很差,起码差得很整齐,也就算了。烂国家往往是什么都做不到,只做得到整齐二字,也可以得意个半死的,你看没事总统府前面阅阅兵、那些武器飞机破烂得、可是大家还不是踏步踏得整齐到没人性。
可是现在台湾的报纸电视,是很「国际观」的──整天要抄人家的新闻、不国际观也不行吧。所以台湾也慢慢学会一点用字上的教养,以前敢说「杂种」的,但因为被说「杂种」的,颇多有外国国籍,说多了自然挨老外的骂,渐渐就知道改口了,改口称「混血」。再过几年,因为怕惹毛了对方、对方打过来,所以「共匪」的「匪」字也不说了。可是如果对方一非老外、二非老共,那就原样冒犯、从一而终。什么「玻璃圈」啦,「人妖」啦、「虎狼之年」啦,满嘴的胡说八道,无非就是欠骂。
欠骂,我就骂啦。好你个异性恋浑蛋社会!
文字|蔡康永 专栏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