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才庆祝创立五十周年的法国亚维侬艺术节;明年将以亚洲为主题,台湾的部分节目也将受邀前往参加。其实不只是亚维侬有长久的历史,法国,特别是在巴黎,有深厚历史的剧院比比皆是,每天晚上,至少有六万名以上的观众会涌入巴黎的剧场。这一切是怎么做到的呢?
从去年开始,法国亚维侬艺术节会不会以台湾为主题?就成了官方及民间演出团体所津津乐道的话题。
四年前,亚维侬曾经以日本为主题,今年的主题则是俄国。然而,不管艺术节会不会以台湾为主题来策划一九九八年的节目,也不管台湾是不是有够多够好的演出,可以撑起一个国际级艺术节。我们都不能忽略亚维侬已然在去年庆祝创立五十周年的事实--我们所面对的是一个有历史、有组织、有经验的常态性艺术节的邀请。
其实不只是亚维浓有长久的历史,法国,特别是在巴黎,有深厚历史的剧院比比皆是。相较于国内目前没有任何一个剧院有驻院剧团(或舞团),剧院也几乎不曾规划专题性演季的情况来看;台湾的表演团体能在春秋两季,自行找到行政与经济支援推出节目,实在是够「自立自强」的了。
精采而专业的表演团体、剧院、和观众
推出节目的时候,各县市文化中心和国家剧院虽然常具「主办」之名,但绝大多数都只有出钱补贴或出借场地之实。舞团和剧团没有自己的家(剧场),长期的创作规画或观众的世代累积根本只能缘木求鱼、自求多福。
四月底至五月初,亚维侬艺术节的艺术总监费荷.达西(Bernard Faivre d'Arcier)将二度来台,拜访国内的演出团体。笔者在三月底,曾经到他那位于巴黎圣母院附近的办公室拜访;同时,还造访了法兰西喜剧院、奥得翁欧洲剧院、巴黎市民剧院的艺术或行政总监。
不管是拥有自己剧团的前两者,或以推出大型舞蹈、戏剧演出为主的后者,院方的节目制作政策都是一一挑选最好的演出团体、导演、表演者给观众。问题是:巴黎共有一百四十六个剧院(音乐厅或歌剧院不算);若以每个剧院平均五百个座位来算,一个晚上要吸引六万名以上的观众进场谈何容易(据巴黎市民剧院艺术总监所言)?
先不论习惯欣赏表演艺术的法兰西传统,如果没有死忠、「识货」的观众,精采而专业的团体与剧院相互配合,一个月一百五十万人次以上的观众也无从产生。
另一方面,法国政府对于剧院的补助政策,和国内经常师法的美国体系,有著许多微妙的不同点。其中最大的差异点是政府文化政策的不同:法国的国家剧院、市立剧院预算,超过三分之二来自国家的补助;美国的情况则相反,企业及基金会赞助与私人捐款占最大宗。
国家级剧院最低票价得低于电影票
「法国政府一年提供我们一亿三千万左右的补助,我们票房收入大概有三千万。为了鼓励观众来看戏,我们的票价政策是最低票价得低于电影票。」法兰西喜剧院(Comedie Francaise)行政总监佛伦斯.卡丝塔(Florence Castera)表示:「电影票一张五十法郞,我们的最低票价则是四十。不过,如果没有政府的补助,我们的最高票价恐怕得飙到六百法郞才够。」
这个一六八〇年由莫里哀创立的剧团,现在仍旧保持连续三个晚上可以推出三套戏码的优良传统。面对我对剧团演出是否有趋于传统保守的疑问,卡丝塔说:「因为我们负有保存传统的责任,剧团在演出现有的三千个以上保留剧目时,大多会采用传统的演出手法。但是,我们也欢迎导演以不同的手法来搬演。」这座拿破仑当年也曾是座上客的剧院,近年来又增加了两座附属剧场。保留剧目以外的演出,大多在那儿进行。
「一九二〇年代以前像是易卜生、史特林堡的剧本,我们将他们视作是『现代剧本』;二〇年代到六〇年代左右的作品,我们称之为『当代剧本』。我们在另外两个剧场演出这些作品,他们的诠释手法或演出形式就几乎都是非传统的。」
淸楚的区分作品的「年代」属性,然后在不同的剧院演出,观众进剧场前就知道会看到什么口味的作品。国内传统戏曲演出骨子老戏或新编作品的时候,也许可以从这儿得到灵感。
一个剧院的传统养成,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硏究西洋剧场史的人,大概都会对安诸.安东(Andre Antoine 1858-1943)所创立的自由剧场(Theatre Libre,世界第一个设有导演制的剧团)留下深刻的印象。安东本人在本世纪初,就曾担任过奥得翁欧洲剧院(Odeon-Theatre de l'Europe)的艺术总监。
现任总监乔治.路弗登(Georges Lavaudant)是法国著名的导演兼剧作家,笔者前去拜访时,他正获得两周的假期到巴黎城外写新剧本。当接受访问的节目总监博查.席扎(Borja Sitja)带著笔者进剧场参观时,排练中的演员还停下来开玩笑说:观光客,路弗登在城外,不在这里!
「一般来说,演员们会有一个半月到两个月的排练时间;院方会建议部分演出的剧目和导演人选,但是最后选定权则完全由艺术总监决定。对奥得翁欧洲剧院、或法国的许多国家剧院来说,艺术总监的权力实在大得惊人。」
席扎又补充说:「因此之故,我们对艺术总监的创作能力及戏剧品味,有著相当严苛的要求。但是,只要被选为艺术总监,他的任期通常都不会太短,因为一个剧院的传统养成,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他们一定得是最好的。」
拥有一千个座位的巴黎市民剧院(Theatre de la Ville),位于繁华的庞毕度中心附近。由于「会员订票制」的成功(会员超过十万人),演季中许多场次在正式售票前就会销售逾半。每天晚上,剧院门前总有不少等著买退票的向隅观众。
「我们一定要选最好的团体来演出,因为我们的观众太常进剧场了,他们只看最好的节目。」艺术总监杰磊.凡尔雷(Jeled Violettte)平静地说:「我们的方针是挑选世界各地不同的演出,中国的京剧、巴基斯坦的音乐、印度的舞蹈、日本的舞踏等节目,都曾在巴黎市民剧院出现过。」
三月才首度在台北国家剧院热閙登场的碧娜.鲍许和乌帕塔舞团,年年都要到这儿演出;山海塾、崔莎.布朗舞团、DV8肢体舞团……都曾是市民剧院的座上客。「我们的剧场适合演出大型节目,有时候我们也委托艺术家创作首演作品。最重要的是:他们一定得是最好的。」
同样是要最好的节目,同样是要世界各地最好的团体,亚维侬艺术节每年要在一个月所推出的五、六十个节目,有一点和其他剧院或艺术节相当地不同:「我们鼓励合作,我们希望来自不同国家的表演团体或个人,也能够在艺术节当中和法国艺术家一起合作推出新作。我们相信,这对世界剧场、法国剧场都会是一件好事。」费荷.达西如是说。
为什么要读剧评呢?
当笔者在面对这些实际负责剧院艺术性事务的人物时,总是要问到他们对于剧评家角色的看法。结果除了费荷.达西之外,其他的人都表示:我们几乎是不看剧评的。
奥得翁欧洲剧院的席扎表示:我们对导演、剧团的观察,大多是长期性的,他们的表现我们早就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市民剧院的凡尔雷认为:获得坏评的演出,可能会影响一些少进剧院的观众;但是,绝大多数的观众都知道他们要看的是什么。法兰西喜剧院的卡丝塔则认为:剧团本身可能有一些人会读评论,但是他们更重视的是同行间的讨论、观众直接的反应。
换句话说,观众和创作者都是自己的剧评家,他们不需要听「学者专家」的意见。凡尔雷更露骨的表示,他只有在无聊的时候才会读剧评:「剧场评论这门工作的确不好干;但是,很抱歉,我觉得不管是好评或坏评,我都不得不将他们和『宣传』联想在一起--我们的观众可不想读广吿呢」。
亚维侬艺术节的作法则是,每年邀请五百名艺文记者和评论家到现场,让观众、创作者、观察者,在演出结束后当场一起讨论、辩论。「法国观众看表演是很有自己的看法的,现场立即的讨论,可能是让双方交流的最好机会。」达西这么表示著。
由于观众从小就看节目长大,他们对于现代剧场的各种流派、形式上的种种「伎俩」都有基本的认识,只有小聪明是绝对不够的。不过,也许就是这些「精」得可以的观众,巴黎才得以建构起有历史、有传统、又有原创性的表演世界。
文字|李立亨 剧场文字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