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剧场的演出常令人感到「有身无声」,无法妥善处理台词,影响了角色的塑造。如何将意念、口号与理想实际化成剧场语言,是观众对剧场工作者「挑剔」但「迫切」的要求!
差事剧团《逆旅》
86年11月29日 皇冠艺文中心
台湾的小剧场在过去的十余年来,一直著重在身体的训练,不管是外来的果托夫斯基(Grotows-ki)、舞踏(butoh)、瑜珈(yoga)、芭蕾(ballet),还是中国的太极、京剧身段,甚或在地的民俗艺阵、歌仔戏等等,都有剧团或个人拿来当做身体训练的参考指标。相对地,小剧场在声音的训练要求上,似乎就弱了许多,也许在平日的排练当中,有经验的导演仍会加入呼吸的训练,但是做为一位挑剔的观众(小剧场都已经十几年,难道不应该挑剔吗?),我不得不说:在正式演出当中,常常令人感到──「有身无声」!
繁复的结构与舞台
就以去年十一月底在「皇冠小剧场」演出的《逆旅》来说,编导钟乔的身分极其复杂:「社运、民众剧场推动者、政治剧场流派、诗人及客家文化工作者」(见《民生报》86年11月25日,19版),因此在他这部最新作品当中,我们可以看到他亟欲将他平日所关注的课题(社会运动、民众剧场、政治剧场、客家文化),透过剧场演出的形式一次宣泄殆尽!他选择了繁复的戏中戏结构做为发言体,第一层:「描述一位政治剧场的导演,在导一出关于五〇年代的戏」;第二层:「一个曾经参与八〇年代社会运动的女子,希望将当时的社运风潮编成一出戏」;第三层:「导演戏中的演员不断质问记忆是巨大的包袱;导演也不断逼问女子私人的情爱关系」。(见节目说明)可以很淸楚地看到,编导钟乔的野心是相当大的,诚如剧中所言:「祖母的记忆就是全体人民的记忆」,想要把几年来投身社会运动、民众剧场等工作感触,一股脑儿地扔给演员、幕后工作人员,甚至扔给观众。
繁复过满的舞台、背景贴满全开的报纸、一场社会运动幻灯片的戏、过多的道具,几乎淹没了整个剧场,有点杂乱,甚至几次造成演员台步算不准而踢到。至于音乐的部分,不管是象征戏中导演的游唱旅人,所表演的客家吟唱及吉他伴唱,或是烘托时代氛围的深邃乐声,都扮演得恰如其分;只是有几次更换道具、场景的过场音乐,采用轻快的爵士乐,倒是令人觉得有点不妥。
贫弱的角色与口白
在这样的剧场景致当中,演员扮演著他(她)的角色;可以看得出钟乔平日给这些演员的身体训练,绝对是足够的,散发出演员既有的柔软、平衡、自信等等质地,但却缺乏角色应有的造型、性格、历练等等生命厚度;或许是演员的功夫仍未到家,又或许是服膺奥古斯特.波瓦(Augusto Boal,著有《被压迫者剧场》Theatre of the Op-pressed)甚勤的钟乔所故意布下的疑阵:除了必要演员在场上演出之外,常常安排其余的演员在场上打太极、挣扎、互相牵引、拉扯、挤眉弄眼,以充充场面,功能性并不大。
如果说戏中戏是「一页被湮灭的历史」(剧中台词),那么「差事剧团」此次的作品便是「一场被『混音』的演出」。这个问题还是要回到演员训练与演出上面,《逆旅》所处理的是在时空相互交叠状态中,「关于记忆、政治与情爱之间」(剧名副题)的纠葛,演员每每在面对这么沉重的历史课题时,不知所措,所以我们总是看到演员,或蹙眉低首、或仰天喟叹地念著语调千篇一律的台词,没有角色、没有年龄、没有性别、没有职分、没有阶级、没有造型,台词与角色之间的关系,好像唱片跳针似地,成了随时可以置换的符征(signifier)/符旨(signified)。崔小萍在其《表演艺术与方法》(台北:书林,1994)一书中的〈声音表情〉曾经提到:「做一个演员,任何类型人物的『话』,都应该用方法把它们自然的、口语化的『说』出来,注意的是『说』,而不是『念』,不是『背诵』。」(页146)更何况在《逆旅》一剧中,能够表现「话型」(崔小萍用语)的,何其多而丰富!像广播节目主持人的台呼与开场白、工人抗议口号、导演回忆独白、祖母自述独白、导演和女社运家的对话、演员的质问、戏中戏角色的台词等等,但都在被演员「混音」之后,成为观众「一个记忆的残缺」(剧中最后一句台词)。
想像一个中学生临摹颜真卿的字体,重复地书写著:「政治」、「劳动」、「抗议」、「女人」、「权力」、「抗争」、「劳工」、「压迫」、「性别」……等等社会运动中常使用的字眼,对于观看的人而言,只能去领略每个字的劲道,并无法从这些片断的词语当中,组合成一篇有意义的文章,这个缺憾在「差事剧团」所演出的《逆旅》当中,差可比拟!
文字|于善禄 国立艺术学院戏剧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