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十一月在香港举行的「第二届华文戏剧节」包括了学术硏讨会和各地剧团的演出。这四场演出,三出是香港本地剧团的作品,一出来自新加坡。
一九九三年十二月香港中文大学曾召开过一次「当代华文戏剧创作国际硏讨会」,第一次聚集了中国大陆、台、港、澳、新,以及欧美的华文剧作家和戏剧学者于一堂,会后并酝酿成立「世界华文戏剧硏究学会」。虽然「世界华文戏剧硏究学会」至今尙未落实,那次国际会议却促成了一九九六年在北京召开的「第一届世界华文戏剧节」。在北京戏剧节的会议上决定以后每两年移地举行一次,一九九八年在香港,二〇〇〇年在台北。去年十一月在香港举行的「第二届华文戏剧节」包括了学术硏讨会和各地剧团的演出。我因为上课的关系,无法全程参与,只留了三天,除了发表了一篇论文,主持了一场硏讨会,担任了一场论文的讲评人以外,三天中十分密集地看了四场演出,印象非常深刻。
这四场演出,三出是香港本地剧团的作品,一出来自新加坡。
粤语、普通话组装运用
近年来香港的剧运十分蓬勃,除了官方的「香港话剧团」、「中英剧团」外,受到官方津贴或无津贴的民间剧团有三十多个。每年的演出十分频繁,多半用粤语演出,间或用国语。我到达香港的第一天,马上就看到了《天下第一楼》的作者何冀平特别为这次的戏剧节编写的《德龄与慈禧》。该剧由杨世彭导演,普通话组由卢燕饰慈禧,梁菲倚饰德龄,毛俊辉饰光绪皇帝。另一组用粤语,主要演员不同。
有关慈禧的戏很多,最有名的是姚克的《淸宫怨》,改编电影后名《淸宫秘史》,由周璇、舒适等主演。文化大革命时掀起「卖国与爱国」电影之辩,成为斗争刘少奇的借口之一,因而一度使姚克声名大噪,幸好他人在香港,才逃过一劫。《德龄与慈禧》似乎有些为慈禧翻案的意味,在德龄以穿洋服、说洋文,而意外受到慈禧宠信的过程中,慈禧渐渐感悟到变法的不可避免,终于在弥留的病床上下了变法革新的决心,惜为时已晚。这种写法当然使慈禧变得较为可爱,但与史实不符。如果慈禧真有如此的明智通达,戊戌变法就不会完全失败,中国近代史非要重写不可了。但做为一出戏来看,以宫廷戏特有的排场、权力的倾轧、迷样的历史人物,自有其赏心悦目之处。据说这出戏在编写时已决定要在香港文化中心的圆形剧场演出,既可避免豪华的宫廷布景,又可增加换场的灵活,容易凸显出导演对场面调度的功力。
第二出戏是沙田话剧团演出蔡锡昌编剧的《我系香港人II》,卢伟力导演,是杜国威与蔡锡昌合编的《我系香港人》的续集。我没看过前集,听说很成功,二集之间并没有剧情的连续性。这是出颇富野心的作品,作者企图以一家的发迹来拢括香港数十年的变迁,在手法上杂用了真实、象征、史诗剧场、荒谬剧及荒唐剧的多种形式,自然无法苛求格调的统一。其中的对话多用粤语,只有旁白时用了部分普通话,台湾和大陆来的与会者无法尽解其意。但有一点使人淸楚地感觉到,香港虽然已回归经年,香港人仍然强烈地与香港一地认同,虽说他们无法否认在香港之上必须加上「中国」两个字。
另一出本地的演出是由香港演艺学院师生通力制作的两幕二十一场歌舞剧《绿野仙踪》,L. Frank Baum原作,陈敢权翻译,林三立导演,John Owen Edwards担任音乐总监,Mohamed Drissi编舞,Donato Moreno布景设计,蔡敏志服装设计,演员加舞者将近百人,的确是大制作,非由演艺学院各系科的师生通力合作不足以完成。据说制作费只用了三十万港币,若非师生不取酬劳,是无法办到的。该剧的道白及唱词皆用粤语,虽然我们听得一头雾水,但可以欣赏其中的歌舞。如果不严格要求的话,可说有够水准的耳目之娱,至少我们国内的艺术学院还不曾有过类似的表现。演后的座谈会,才发现香港演艺学院的师生多不懂普通话,只可以粤语与英语沟通。比起五年前我在香港担任客座教授所见香港一般学院中在回归前的普通话热,可说是大大退烧了。这是否表现了中共为了维持五十年不变的承诺,不积极地推行普通话?或者表示了香港人的故意坚持?不得而知。不过针对演艺学院戏剧系语言,把人性中的狂妄与贪欲等恶劣的成分提升为艺术领域中的沉思。此剧原经赖声川奠立导演的规模,这次虽由郭宝昆自己执导,应该还有些赖声川的遗韵吧?舞台上虽然只有一张布幕,但利用投影及灯光的变换,优雅地呈现出季节的更替、雪地的冷凝、森林的阴郁或原野的辽阔,以及人物心境的象征图景。这些舞台设计的灿烂效果,加上导演的舞台调度和节奏、演员的成熟的声音与肢体表情,恰如其份地体现了剧作的意图,丰富了剧情的层次,也科的学生而言,不学普通话,势必影响了他们毕业后向大陆发展的机会。也许在大陆的演艺人员一心向往香港的时刻,他们根本不想向经济远落香港之后的大陆发展,故而不必去理会能不能操普通话的问题。使我们益发觉得,一地的经济与文化发展,的确是一体之两面。
新加坡的「灵气」表现
最后要谈的是新加坡实践剧场在香港大会堂剧院推出的《灵戏》,由目前新加坡最具代表性的剧作家郭宝昆担任编导,北京人民艺术剧院国家一级演员林连昆领衔演出。这出戏据说本来叫作《墓戏》,写的是新加坡杨厝港日本公墓的鬼魂,怕香港人因迷信而忌讳,才改为《灵戏》剧中有日本将军、日本士兵、日本军妓、日本记者(诗人),日本良家妇女的亡魂,在荒凉郊野的千古寂寞中,回忆生前的种种。将军代表的是人性的侵略欲,正像他的祖父所讲的「残」兽的故事,在旱灾中无物可食,残先吃光异类,再吃同类;吃光同类,再吃父母;吃完父母,再吃自己;这种无能扼止的残忍的本性不就是人类战争的基因吗?二次大战中的日本人正把这种人性中的残忍发挥得淋漓尽致。
演后的座谈时,有人指责作者对日军的残忍与侵略行为太过宽容了。其实,如果把攻击的矛头磨得太利,直指日本人,反倒浅化了《灵戏》的意涵。这出戏编剧的成就正是以诗剧的使剧作中的深度可以通过优美的舞台画面诗意地呈现出来,不能不令人激赏。是在所观赏的剧目中一次意料之外的收获。
香港举行的第二届华文戏剧节,由中文大学邵逸夫堂「戏剧工程」策画,在蔡锡昌和方梓勋两位先生的领导下以有限的人力尽心地安排了学术硏讨会和戏剧演出,对与会人员的招待也表现了周到与高度的热诚,令人钦佩。两年后就要等待看在台北的表现了。
文字|马森 戏剧学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