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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履虫之歌》是婴儿油系列开始长出内在厚度的里程之作。(李铭训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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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环十年的「破立」

刘绍炉所追求的是罗丹雕塑在三度空间栩栩如生的肌理、是康定斯基的抽象画、是蒙特里安鲜明的线条艺术,但支持他这个舞蹈方向的,却是来自于道家的哲学。与西方同类型的舞团相较,他的作品不是那么棱角分明,而多了一分和谐安静,不忮不求的东方精神。

刘绍炉所追求的是罗丹雕塑在三度空间栩栩如生的肌理、是康定斯基的抽象画、是蒙特里安鲜明的线条艺术,但支持他这个舞蹈方向的,却是来自于道家的哲学。与西方同类型的舞团相较,他的作品不是那么棱角分明,而多了一分和谐安静,不忮不求的东方精神。

光环舞集舞光时摄──《黑潮》

10月30、31日

国家剧院

实验身体在不同界面的趣味

初接触美国现代舞蹈史,特别是在六〇年代的那段风起云涌,狂野飙恣─什么瞎子摸象的后现代主义,什么偶发啦,即兴啦,甚至飞簷走壁,或发生在山林水湄的舞蹈,出笼了许多有破有立的舞蹈概念。总以为那些东西合该就是「美国的」,台湾,长不出来。

解严这件事对台湾的舞蹈图像是有贡献的。解严就是一次大破大立的机会,它打破威权,打破领导中心,打破台湾舞蹈向来以身体为政之前毋宁是苦闷的,从云门舞集走出来,但依然陷在鄕土风潮的涟漪中。看刘绍炉一九八五年的作品《挖石头的老人》,甚至再晚一点的《霸王别姬》(1986),可感觉到刘绍炉在「说故事」上的吃力,更别谈他如何在作品里织构点睛;或者在一九八八年的《另一波》,九〇年的《念天地之悠悠》,虽然抽掉了敍事架构,身体却游浮在虚无的现代舞语汇,要不就加一点太极、戏曲身段,也算是交待了他在这块土地上所吸收的养分。在这里面,体操出身的刘绍炉掩盖了他自小最活跃的身体本能,认真而且憨直地去追赶他想像中的「现代舞」。

一九九三年,他从纽约回来,《大地漫游》顿见了光环舞集的大破。《大》舞里有三个单元〈空中飘〉、〈箱上走〉、〈地上游〉,分别使用了布幕、木箱及婴儿油三种不同的媒材,来呈现身体与这三种媒材接触后所产生的空间变化。比起过去,刘绍炉放松地「玩」,虽然玩得还有些拘谨,但当年光环舞集的再出发,著实令人大大舒了口气。舞蹈不必再文以载道或标榜浑沌原始的本土探索,也不必跟著政治文本走(或对抗),《大地漫游》实验出身体在不同界面里的趣味。

庄子、牛顿与婴儿油

如果说牛顿因砸在头上的苹果而发现地心引力,掉在刘绍炉头上的那颗苹果则来自庄子,纽约的日子里,他阅读老庄。刘绍炉说道,「找到婴儿油的时候,正是我读通老庄的时候。」庄子的「风吹草,草随风」,讲的不正是力学的道理吗?草没动,只随风势摇摆而已,而什么情况下,身体也可以无为而为,得到四两拨千斤的动力?有一回在纽约的排练室里练舞,汗水淋漓滴在地板上,湿滑的地板让刘绍炉发现,只要够滑,就可以玩出许多花样。而这样的灵光一现,改变了后来光环舞集的面貌。

九〇年之后的光环舞集慢慢雕琢出风格。刘绍炉创作的想法十分单纯,「舞蹈如果什么都可以拿掉,最后它还剩下什么?就是『身体』。」刘绍炉说,既然身体是舞蹈的原点,先把身体松绑,摒除传统舞者练就的一身技术,身体才能体会无所为而为。光环的芭蕾训练是躺在地上跳的,这套七〇年代由云门舞集引进的Alignment技巧,可以松化肌肉,调整骨骼回到正确的位置,刘绍炉形容它的功能好像「汽车定位」。然后再给予舞者大量的呼吸导引训练,「让舞者专注在自己的身体上」,就像钢琴师得面对键盘才能操纵键盘。其他雕琢舞者的课程包括静坐、气功、瑜珈、即兴互动。刘绍炉知道他需要的是对身体敏锐的舞者,因为当踏上婴儿油的无磨擦力空间时,身体要自己找到可以起动,可以刹车的动力所在。

婴儿油的全本作品首见于一九九四年的《奥林匹克》,舞作分三段,分别是〈地上游〉、〈水上芭蕾〉及〈圆之舞〉。动机很单纯,旨在呈现身体力与美的线条,主要在团队的肢体表现。在这个阶段里,刘绍炉刻意抽离情緖的部分,把身体化为构图的线条,雕塑的媒材,在构图上倾向于对称与平衡,或集体表现的群数之美。《奥林匹克》的经验让婴儿油系列逐渐出现一些常见的运动模式,如地板上的游划、旋转,身体部位的串连、叠架。但是一整晚的婴儿油舞蹈,问题不在于视觉上的变化不够丰富,而是动作与动作之间缺乏了舞蹈做为一种空间流动艺术的有机性,动作只是为构图服务而已。

专心一意尝试,累积舞作厚度

不像他的两位老师──刘凤学以整体舞蹈结构的气势见长,林怀民的作品是一部部与台湾社会人文相呼应的史诗式舞蹈──,中壮辈的刘绍炉没有那么庞大的心思。但他是国内第一位把舞蹈带向身体纯粹性的编舞家,把舞蹈放在立体艺术的范畴来思考,他所追求的是罗丹雕塑在三度空间栩栩如生的肌理、是康定斯基的抽象画、是蒙特里安鲜明的线条艺术。但支持他这个舞蹈方向的,却是来自于道家的哲学:「大象无形,大工不巧」。所以与西方同类型的舞团相较,光环舞集作品不是那么棱角分明,而多了一分和谐安静、不忮不求的东方精神。

一九九四年的《舞田》以人体做为界面,实验两股力量间的碰撞、反弹与平衡。九五年《移植》三个单元分别是〈异形〉、〈移植〉与〈无碍〉。〈异形〉的主要道具是海绵垫,利用海绵垫的舒卷呈现造型趣味,《移植》是《舞田》人体界面实验的延续,〈无碍〉则是延续婴儿油的组合系列。九六年的《框架》用铁架,舞者在高度中或悬荡,或攀爬、交错;《油画》(1997)则在婴儿油之外,再加上吊索,让身体彻底在失重状态里表现。他对很多媒材有兴趣,但其中最娴熟的还是婴儿油,在《油画》里,刘绍炉更进一步试验速度与爆发力的可能性。

从多个作品的经验来看,刘绍炉对于无重力状态有相当的偏爱,在无重力状态中,顺势而为,借力使力,看似阳刚却又节奏舒缓而柔软。关于这一点,刘绍炉说,对于失重状态的著迷,可能回溯至小时候曾坠足落入大圳,飘流了一百多公尺才被救上来的经验有关。有趣的是,刘绍炉没有因而怕水,反而从小就爱水,像本能般学会游泳、潜水。这个身体上的「本能」是与重力同行而不是与重力对抗,开始跳舞的刘绍炉反而忘了这个本能,直到遇见婴儿油,才发现跳了二十年的舞:「原来我最讨厌的动作是跳跃!」

《草履虫之歌》(1998)是婴儿油开始长出内在厚度的里程之作。一方面,舞者在这个阶段的默契越来越好;另一方面,常年的静坐及专注力的培养,让光环舞集的舞者几乎人油一体,开始能够在舞台上释放内在能量。和以往不同的是,《草》舞出现以往被摘除的情感元素,陈素芬与三位男舞者的一段四人舞,舞出了婴儿油潜藏的生命力。经由这一次的试验,终于把婴儿油作品推到新的阶段。

新作《黑潮》是光环舞集的婴儿油系列第一次跃上国家剧院大舞台。「黑潮」原指海洋中冷热流交会之处,是最危险、幽微而丰富的海洋生物带,刘绍炉从自然界现象反刍生命的潮汐,生死、爱恨,以及更深沈的心灵深处的牵引。

 

文字|卢健英 中时晚报资深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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