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必先的演奏有著太多弹性速度的变化,我们可从音乐声中,明白了解这是一位看重音色美感,更在意乐句表情的演奏家。这种演奏风格弹奏起浪漫乐派作品自有引人入胜之处;但是拿来用在古典乐派的协奏曲上,却会显得相当地不自然。
柏林广播交响乐团与陈必先
10月1日
国家音乐厅
优秀的乐团演奏通俗的曲目,这样的音乐会令人觉得轻松愉快。柏林广播交响乐团这次来台的演出即教人赏心悦目,全场中所安排的三首贝多芬作品,莫不是爱乐耳熟能详的曲目。这些传统的标准曲目使人有一种听老歌的自在况味,可以很快就和著音乐进入云飘雾缈的虚幻状态。然而,这场原本应该相当圆满的演出,却意外出现了不甚理想的一部分。陈必先弹奏的第五号《皇帝》协奏曲,在处理的手法上颇令人意外。
主奏与乐团之间缺乏沟通
很明显地,陈必先和乐团二者之间似乎缺少恰当的沟通。乐团在演奏中的搭配一直显得模棱两可、无所适从,并不时处于边演边猜的窘迫情形,几乎令人坐立不安。这种窘迫的状况并非因乐团搭配无力,主要的原因乃来自于陈必先的音乐处理。她的演奏使乐团掌握不到稳定的韵律,致使全曲的演出像是一张没有对准焦距的照片。由现场观众的热情反应,证明了陈必先在台湾所受到的爱载,但是很不幸的,这次《皇帝》协奏曲的演出,则透露了她似乎不适合和乐团搭配演出古典乐派协奏曲的结果。
造成演出不理想的一个最主要原因,是她的演奏有太多弹性速度的变化。我们可从音乐声中,明白了解到陈必先是一位看重音色美感,更在意乐句表情的演奏家。这种演奏风格弹奏起浪漫乐派作品自有引人入胜之处,但是,拿来用在古典乐派的协奏曲上,却会显得相当地不自然。简单的说,这就像是硬要以演唱歌剧咏叹调的方式,去讲一句浅白的日常会话一样。每一个乐句,每一个段落都极其讲究,即使只是一个四小节的乐句,也不忘为它塑造一个小小的高峰,再佐以弹性速度变化,使它听来起伏有致。
大手大脚、无所适从
这样的演奏特质,如果演出长乐句的浪漫乐派协奏曲,想必会有十分完美的成果,乐团必定可顺利在鲜明吟唱的乐句中,掌握到曲调的转折变化,但是,这里演奏的是贝多芬的作品。音乐中锱铢必较的细微表情,除了使得贝多芬的作品听起来劲道不足之外,更令乐团无所适从、大手大脚。于是乎,演出空有美丽的音色,却缺少工整有劲的能量和趣味。这种情形好比把新古典主义安格尔的画作,拿去用塞尙现代感十足的笔触涂抹一番般地不自然。値得庆幸的是,柏林广播交响乐团对于自家人写的音乐作品自是相当地熟稔,加上乐团高雅饱实的丰满音质,得以适当地为演出加分,不使音乐掉入紊乱之中。
在竞争激烈的演奏舞台上,演奏家极个人化的音乐表情已经成为广被认可的作为。音乐作品的「风格」特征不再由作品所主导,而由演奏家操控,演奏成为音乐艺术中一门新兴的创意工业。舞台上的演奏家,姿态经常凌越于作曲家之上,主宰乐曲的一切。已逝钢琴家霍洛维兹的演奏,正是这种现象的表率。他自信满满地从事音乐作品的加工,再把成品输出给爱乐大众。另外,阿格丽希近年来的演出,据说也愈来愈有「随心所欲」的现象。可以说,现代演奏家从事演奏事业,呈现的是自己所相信的道理,「时代风格」早被束之高阁。
必须思考音乐的「限度」
然而,这股潮流却有它的陷阱存在。赋予作品个性的作法,常会使演奏家误入扭曲作品原始特色的田地。意图将贝多芬古典乐派时期的作品,以做工精巧的弹性速度浪漫主义化之时,即必然有处理上的限度存在。这部分是演奏家必须掌握到的转折限度,如果超越了这个限度,将使作品失去它最根本的质感和特色。
像《皇帝》这首古典乐派的贝多芬作品,其基本特点是短动机、短乐句,在音乐进行中一路堆砌、酝酿的过程。它们是整部作品最后达到「一吐胸中块垒,慨切陈词」劲道的要素。将这些特征加以浪漫主义化时,仍不能忘记这部分是整部美学的基础。陈必先似乎就忽略了这部分,音乐中精巧的弹性速度和乐句起伏,虽使乐声袅袅而出,但却也使音乐原本三江五岳的气魄和美学不再。有些演奏家明显较适合独奏会的演出型态,协奏曲反而使演出显得片片段段,阻碍了演奏家的音乐魅力,陈必先这次的演奏就留给人这样的印象。相对地,她在观众鼓励下所独奏的荀白克作品,不论是律动的掌握或者声响的变化,都给人一种一气呵成的畅快感受,水准即相当优异。
精巧做工的乐团表现
这场音乐会下半场的贝多芬《第五号交响曲》,呈现了令人折服的演奏水准。第一乐章一开始敏捷的速度,散发著强烈的自信与力道。指挥布果斯的手势轻松,姿态从容大方,有一种家居的自在气度,一下子就让人对演出充满著信任。而整个乐团更始终洋溢著一股开阔的气质,教人明白感受到乐团对于这首作品具有著纯熟的掌握能力。
柏林广播交响乐团的演奏,以丰富的音响层次为特色。不论是强烈紧凑的音效或细腻纤弱的音质,都能在华丽之中有著精巧的做工。不仅使音乐显得浑然天成,乐曲也因此而具有明晰的画面,立体感十足。这样的特质使后三个乐章不间断的连续演奏,一点儿也不显得累人。现场观众在音乐劲道十足的音乐声中,均能感受到舞蹈般跳跃的兴奋之情,明白体会到这是一次毫不费功夫的愉快演出,宾主尽欢。
高知名度的国际性的音乐团体来台演出,在台湾已经不罕见。对于这样的团体,爱乐者自然以最高的期待赴会,期望高水准的演奏带来一次美丽的音乐经验。惟观众也必须认清国外来的团体和人员由于只能停留短暂的时间,意外状况实难以预料,时差、身体的状况、旅途劳顿等都是问题。而对于协奏曲的演出来说,彩排是解决演出中问题的重要过程。然而,彩排也并不见得都能达到完整的结果。独奏家与乐团彼此的了解和熟悉程度,更有绝对的影响性。这次音乐会的下半场演出明显优于上半场,可显见在彩排中,演奏家与乐团之间并未在搭配上谋得一个比较理想的效果,最后使演出制造了一种急就章的印象。
文字|杨沛仁 文字工作者、钢琴演奏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