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 表演艺术杂志

光看剧名，很容易以为这是一出才子佳人、 金榜题名的传统喜剧。可别误会了，恰恰相反。唐美云歌仔戏团即将于国家剧院推出新编官场戏《荣华富贵》，讲述一则残酷政治斗争导致的人伦悲剧，剧名有强烈的反讽意味。这出戏由本土编剧柯宗明创作，虽然以古代官场为背景，却充满在地关怀，与传统的官场戏很不—样。

藉古讽今的官场戏

编剧柯宗明表示，这出戏是「对现在的政治社会乱象有感而发」之作。他认为台湾社会过度功利主义，导致当前政坛激烈的权力斗争，许多小人物盲目的欣羡一般政商名流，想加入这个世界，却不知道自己可能是被牺牲的一群。因此，他写下这出戏，希望「借由一对平凡的小人物兄弟追求荣华富贵的过程」，来「藉古讽今」，给大家一点警惕。

只要读过剧本，多半会觉得剧中的官场就是台湾当前政坛的写照，剧中的政治人物，不论高官走卒，个个都毫无理想气节，一昧争逐权位，尤其官员们墙头草两边倒、大老幕后操控等情节，令人倍感亲切也多所联想。写作时，编剧是否曾以某些人物为范本或灵感的发源？柯宗明给了个很聪明的答案：台湾的政坛确实「有许多活生生的例子」，但写作时他并无意影射任何具体的人事，如果让大家有所联想，或许是因为这出戏的确「与台湾的现况很接近」。

著重刻划人性挣扎

其实，这出戏更大的主题是对「人性」的刻划。柯宗明觉得，传统戏曲的人物善恶都很极端，并不真实，无法表现出人性，他试图刻划出接近现实生活的人物，因此，「这出戏的主要角色都有人性的弱点」。他举剧中的太后为例：她的能力很强，决心要掌握自己的命运，甚至宁愿效法武则天，然而，她也充满了内心挣扎，「是个人性化的反派」。剧中的主角赵安，则像一般人一样，容易迷惑烦恼，「说话没有一个标准」，充满了矛盾犹豫。

刻划人性，是柯宗明在傅统中创新的尝试。柯宗明对歌仔戏、甚至整个传统戏曲的看法比较悲观，他认为要创新，只能在比较传统的故事里，尽力加入一些「人性」，但也不可能太深刻。为什么呢？柯宗明解释，「传统戏曲本来就没有西方表里不一的人性挣扎」，戏曲行当是要观众一目了然角色的身份和性格的，观众要看的是演员的表演，这是戏曲先天的限制。

仿傚音乐剧的通俗流行

比较歌仔戏和京剧，柯宗明认为前者又比后者更加受限，京剧可以处理像《曹操与杨修》这样深刻的人性，歌仔戏却不能。「歌仔戏使用本嗓来唱，再加上它的音乐旋律太优美好听，本质上就是流行歌曲，没办法像其他音乐，例如西皮，同一调可以压缩、拉长、变奏，有各种变化，因此无法处理太复杂深刻的主题」。再者，相较于京剧演员，「歌仔戏演员的整体素质并不理想，比较深刻的剧本，一般演员演不出来」。对目前有些剧团从题材、语言到身段都采取京剧化的作法，柯宗明觉得，这些演出很严谨，提升了歌仔戏的艺术美学，但由于以上缘故，也难免有点东施效颦的尴尬。

所以，柯宗明认为歌仔戏比较适合的方向是：「在一个比较通俗的故事里加入一点『人性』，衬托出演员的功力，让观众看得过瘾后还能够有人性的反省；再在服装、音乐、场面上力求专业」，这也正是他的创作理念。柯宗明拿西方的歌剧和歌舞剧来作比方，「歌剧很优美，但是有点深奥，音乐剧则不然，赏心悦目又很通俗。歌仔戏应该像音乐剧一样，而不是一昧地去仿效京剧，以自己的短处模仿他人长处」。

倚重编剧以创新尝试

目前这出戏的结局走向感伤路线，最后还以梦幻场景呈现，看起来有点朦胧暧昧。针对剧本原本可以处理得更激昂悲壮之处，柯宗明承认，出于以上的想法，他是故意不去如此处理的；再者，他觉得也不能忽略传统观众的审美习惯。他解释道，一般观众对喜爱的演员都已经有固定的想像和情感投射，当演员扮演的人物太过「写实」，观众看到的不是他们心目中风度翩翩或温柔美丽的既定正面形象，情感的寄托落空，会不太能够接受，他不愿正面去迎击观众的这种审美习惯，才把结局写得比较有梦幻色彩。

对歌仔戏的限制问题和这出戏的结局，团长唐美云的看法和编剧不太一样。唐美云认为，「早期的内台戏那么活，现在时代更进步了，自然也应该什么都能做」。因此，不论「传统的」或「浪漫的」，「古路戏」、「胡撇仔戏」或京剧式的做法，各种形式风格，只要剧本好，她都想要尝试。

结局方面，唐美云认为，「合理还是最重要」；她为编剧抱屈地指出，为观众的需求而牺牲的地方，「正是编剧会心痛的地方」。由于认同编剧刻划人性的宗旨，唐美云想要彻底实践「以人性为出发点的思考」；她曾经想过要改动目前这种「比较凄美」的结局，「甚至不惜以一种非常悲剧性的方式收场」。几经考虑，唐美云拟定了更改的方向：「目前的结局可能不会改动太多，但在编排上，或许会再多下功夫，让观众能够接受，可能会更暴露、更 写实」。团长和编剧，两个基本理念相近，又各有自己坚持和想法的人，会激荡出什么样的火花呢？最后的成果颇令人期待。

开拓歌仔戏的新类型

这出戏中，唐美云又一次自我突破，挑战从未演过的角色类型：太监赵安。传统戏曲演员向来较不擅长揣摩人物内心，唐美云却是个异数，还未开始排练，她就已经把角色的性格基调和转折想得清清楚楚，甚至会去想像他日常生活的环境，与大臣和太后的应对态度、习惯动作等等。她能娓娓道来：赵安如何基本上是个「世故的大孩子」，中场后怎么转变成「坚强独立的大哥」……等等。唐美云揣摩角色的方法、挖掘人物性格的深度，都与西方写实演员并无二致，听来颇令人诧异。

创团以来，唐美云每出戏的风格都大不相同，为的就是找出歌仔戏新的方向。创新可能失败、可能不尽理想，但唐美云愿意做个探路者，不断尝试。藉著《荣华富贵》，唐美云希望能找到「新型态的歌仔戏，让爱看歌仔戏的观众走入新的歌仔戏国度里」。

《荣华富贵》阵容坚强，剧中的太后由许秀年饰演，加上小咪、吕福禄等人，这些歌仔戏的顶尖艺人同台飙戏，演出的精彩不难想像。舞台实践方面，导演蒋建元表示，音乐将以传统的歌仔调为主，身段上，不但会为小咪特别设计武将的身段，也有国光剧团的学生加入演出。10月份，请喜爱歌仔戏、期望歌仔戏不断进步的朋友们，来到剧场，看看用心的唐美云如何带领大家走入「新的歌仔戏国度」。

 

特约采访｜张嘉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