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草履虫之歌》婴儿油的精粹演练,到《神曲2001》改采「秘密武器」的突破,光环将带领观者进入一场穿越人界、地狱与天堂的旅程。
光环舞集《神曲2001》
9月20〜23日
国家戏剧院实验剧场
光环舞集将在九月下旬推出新作《神曲2001》与《草履虫之歌》精华版的组合。从《草履虫之歌》婴儿油的精粹演练,到《神曲2001》改采「秘密武器」的突破,光环将带领观者进入一场穿越人界、地狱与天堂的完全旅程。
《草履虫之歌》是婴儿油系列中的完熟经典。在这里,人的肢体在黏滑中解体,蜕变成一种有机的、互动共存的混沌生命。肢体变形,细密繁复,正如草履虫朝无数可能的方向不断演化。此舞不但是微观的,有如显微镜下的生命变化,也巨观地表现出人类牵一发动全局的整体感。
「气、身、心」的直觉动作,加上显微镜观点的科学灵感,两者看似矛盾,却又极为和谐。「东方与西方」不再是对立的概念,而是可以彼此发明的阴阳两股力量。
对照之下,《神曲2001》离开了油的黏稠,跃入但丁《神曲》的灵性戏剧里「上穷碧落下黄泉」,然而它打造出来的世界既古老又现代,甚至呈现出一种未来感。
造山运动下的爱恨欲念
《神曲》中,但丁受诗人维吉尔的引导,参观了地狱、涤除罪恶的净界山、天堂等人所不能见的世界,也体悟到人类必须经过层层繁复的历练,才能达到升华的喜悦。《神曲2001》此次先发表的〈地狱〉与〈净界〉两段,由于部分创作灵感是从神话经典发想,因此比光环之前的舞作多了一些戏剧性。另外,也是对于光环念兹在兹的「神圣的舞蹈」哲学的进一步探索。
事实上,《神曲2001》在许多方面都与过去的光环舞作相当不同。最重要的一个特色,是「身体媒介」(body media)的一新耳目。但看〈地狱〉中十公尺见方的巨形铝箔片,与〈净界〉中以铝框围起来的浅水池(取代了招牌媒介婴儿油),就可知光环又进行了一次重大突破。
尤其〈地狱〉一段,描写人类的贪嗔痴爱,对照现代人的种种欲望、爱恨、挫折,身体所隐藏不了的千般情绪,特别有一种现代的张力。以整片的铝箔做成的天幕,在舞者的碰触与击打下震动不已,传达出金属的、冰冷的、碎裂似的巨响与爆破感。利用铝箔易于折曲的特性,整片如镜的铝箔后来甚至被拉出来铺上舞台、弯折、隆起,造山运动般地形塑出如山、如现代建筑的立体空间。舞者仆俯顚荡其间,也被压挤其间,一如生活在科技文明的现代人,既在冰冷疏离的环境中自得其「乐」,也在欲望的变幻莫测中被现代文明环境所反噬。
这块铝箔片所显现的,有光、有景、有声,更有肌肤所感知的怪异触感,堪称一个多重感官的异样次元,充满诗意的美与惊诧。有时,它的声音有如外百老汇Stomps!的即兴和冲击力,弹撞敲撃的巨响震耳欲聋;也在如雷如电的磅薄气势中,与舞者自内在发出的吟声交叠,传达出现代文明金属化、机械化的恐怖。甚至不仅是声音,连反射出来的光都在不断的碎裂中带有一种杀气。这些意象与声音是矛盾的,却又是共存的。铝箔片的运用呈现出一个银光爆破的诡丽世界,令人想起后现代空间的反光金属材质、银灰手机、机械、电流、大厦的瞬间兴起与解体、大地震的崩毁。光亮,流利,千变万化;却又冰冷,坚硬,具杀伤力。这就是现代人的地狱。
到了〈净界〉则进入较宁静的氛围,也踏进了一片无色的水域。
「净界」在《神曲》中是涤净七大罪的一座神山,染了罪恶之人必须在此经历一圈又一圈螺蜁而上的净化,才能登入天堂。前所未有的,光环弃油从水,以浅水池的设计来呼应这个「灵性SPA」的世界。
〈净界〉中以铝框围成的浅池占满了舞台,水成了舞蹈的媒介。不同于婴儿油,水少了滑溜黏稠的亲密,多了声音、涟漪波纹的气动、与身体的延伸感──泼洒而出的水花成了身体延伸出去的一部分,也是气的一种彰显。
在水中,男女舞者「气身心」合一的肢体忽静忽动,忽而是远古洪荒的鳄鱼、飞鱼或蚯蚓,噗噜噜吐出水声,忽而是水上芭蕾的选手,忽而只是流动巧妙的几何线条。舞者们滑冲、旋转、摔跌,更快也更好看,因为有了奇妙的水声与水花,也多了舞者由内而发的吟唱(chanting)。
银箔与水,是我服装,也是我的身体
刘绍炉所使用的媒介都是极简、接近自然界的元素,如婴儿油(水),与《神曲2001》的水、铝箔(金属),而且这些媒介与身体的互动都非常直接亲密的「身体媒介」。他之所以选择这些媒介,是因为他强调「气」从身体流发而出的实感,认为「气」不限于身体之囊的大小,而是更大、更自由流动的。气虽不可见,但出之于人体并可超出人体,有时扩张如光环,有时发射如光束,而他在舞作中总是想将这样的体悟彰显出来。
婴儿油系列中,我们看到的气的显现也许还比较无形,然而到了《观音听舞》,他开始实验气从身体各部(如手肘、肩、膝、背等)延伸发射而出的线条与空间。几根铝棒是气的延伸的具象化,同时将舞台切割出无数的异样空间。而这些又出之以理性的洁净。在「神曲」中的铝箔板与水的运用,其实是一以贯之的观念,即运用的媒介是身体的延伸,成为扩而大之的身体。但媒介的材质不同,传达出来的讯息就不一样,也引发出不一样的灵感与思考。在「同化」这些媒介的同时,身体的定义也被解构或转化了。
也许就因为这样,令人想起服装设计大师川久保玲。刘绍炉与川久保玲皆是认真思索身体与媒介的关系,而非只是装饰身体的创作者;两者皆非常重视媒介的开发与运用,而其材质也都具有极简精神。川久保玲九七年春夏的服装,是用海绵在人体造成一球一球突起,有的变成驼峰,有的在臀部突梯鼓出一团,有的腰部则生出瘤块。(编按)她不断解构并再塑人体,也打破人们对于丰胸细腰的完美身材迷思。然而这些被创出的人体形状中,却又有一种本应如此的和谐美感。原来身体是有如许多的可能。
衣服能与人体结合,也可以是人体的延伸。同样的,刘绍炉运用「元素性媒介」(elemental media)延伸人体,看似在外,其实是肢体扩而大之的一部分。「媒介即讯息」。婴儿油、《神曲2001》的铝箔片与水,都不只是一种装置艺术,而是一种「气身心」精神的发扬。它本身就是刘绍炉要传达的肢体。它是一种广义的身体。
环境就是舞者的衣服,因为他的身体与环境彼此感染,相互呼应。他「穿著」环境,环境也「穿著」他。这就是刘绍炉在开发舞蹈媒介时的精神,如此专注、简单而亲密。不管是婴儿油、水、长棒、铝箔片,都可以变成人的另一层身体。
刘绍炉不断与这些身体的媒介奋斗、在限制中实验,而当他在媒介的限制中终于找到自由,也就找到了真正的创新。
编按:
川久保玲的相关服装设计,请参见本刊第七十五期,〈动静表里间的身体说──从康宁汉与川久保玲谈起〉,黄琇瑜。
文字|陈建志 文化评论者、淡江大学英文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