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编剧环扣紧密、发展有致的剧情发展之中,在导演浓盐赤酱的表现手法底下,演员应该要如何定位自己?或导演应该要如何定位演员?演员如果能坚实地在唱念做打扬袂转身顾盼呈现人物,则或许「能够」被看见,否则,可能就是剧场上共同呈现的诸多元素之一,在导演的整体处理下,可能可以让观众因为看戏而满足,但却不一定可以让观众是因为看戏曲而满足。
国光剧团《阎罗梦》
4月26〜28日
国家戏剧院
传统当然要保存,传统在哪里?就在京剧演员唱念做打扬袂转身顾盼之间。而创作却是维系任何一项艺术的不二法门。
──王安祈,〈国立京剧团与保存传统〉,《表演艺术》 第一一二期
好一台热闹的戏!真是众声喧哗,诸色杂作。编剧(注1)绝佳的说故事技巧引人入胜,迷著观众、也带领著观众进入光怪陆离、来世今生重叠交错的时空之中,和司马貌共同经历一场阎罗梦!这出戏的编剧犹如斑衣吹笛人,只要笛声扬起,魔力就在那里。剧中司马貌逐梦求官,进而梦为阎罗、判案,终而梦醒、依旧逐梦,就全剧剧情架构来看,是一个大循环,在司马貌入梦之后,架构出项羽、关羽、李煜的三世轮回,并在每一轮回中勾牵出各代相关人物之间的恩怨情仇,也呈现出彼此的因果报应。编剧在剧情主线中加入重重事件,进而丰富了故事内容,观众也因为编剧的巧构妙思,得以藉〈霸王别姬〉、〈华容道〉、《秀色江山》等戏段的历史重现,而重历事件现场。全剧经由层层堆叠、环环相扣的剧情发展,而达致「情节高潮」(注2),最后,司马貌在结局时仍继续逐梦、汲汲于求官,则是跳脱出窠臼习套,别辟蹊径,呈现出人性的另一真实面。
轰轰烈烈梦一场
编剧如此精采,导演的表现也不遑多让,自头至尾,以推波助澜之势,增添《阎罗梦》精采的程度。故事一开始,导演便配合剧情发展,将舞台上的处理推演直下,紧凑热闹,仿佛要从头至尾一气呵成似地,奔腾而过,未曾稍歇,总体戏曲演出节奏也未曾慢缓,顶多是在司马貌回阳间探视妻子的时候,整出戏在这个地方喘了口气,蓄足精神,继续波澜奔腾。导演以新任官员跨马游街热闹开场,顿时台上哄闹一片,官员、随从们煞有介事般地出现在不同表演区,热闹过后,台上出现司马貌落魄的身影,对比立现;剧情最后,在司马貌重申求官心志之后,又再是同样热闹的官员跨马游街。这一前一后相互呼应,甚至是完全一样的舞台展现,暗示著情况似乎回到了原点?抑或开启了另一个新的循环?导演手法展现得最华丽灿烂的部分,当属在梦境之中。从鬼卒现身、勾魂,到阴间男女游魂的场面配置与调度;从项羽、关羽、李煜各代人物间因果缠绕、报应纠葛的呈现,到帝王将相后妃妻妾的走位安排及对应关系,十足而充分地丰富了舞台空间;另外,舞台、灯光、造型、舞蹈等设计,更是完满地用尽表演空间,尤其是在梦境一场,舞台上的空间也好、人物也好,色彩缤纷、姹紫嫣红,影像幢幢、交叠杂沓;再加上上半场结束时的流星、玉帝下旨时的追踪灯、不时出现的音效、扩放演员音量的音响技术等,极尽声光之效、耳目之娱。散戏后回溯起司马貌的阎罗梦,倒真是轰轰烈烈梦一场了。
编导挂帅,演员如何定位?
国光剧团标榜《阎罗梦》为「2002思维京剧」,想当然是因为这出戏的剧情有足可发人深深思维之处。司马貌梦醒之后,继续逐梦求官;项羽三世轮回的判词,竟由阎王早写定;宿世轮回、报应循环,真的是「是非善恶一锅煮、因因果果鬼画符」?除此之外,似乎亦可由《阎罗梦》的总体呈现,看一看传统戏曲剧场特质在这出戏中所衍生的一些情形。以这出戏丰富多样的剧情,主副线交缠发展的情节,以及「情节高潮」的营造与达致来看,实可视为「编剧中心」的剧场呈现;另外,导演华丽灿烂、丰盈多貌、几乎无处不在的表现手法,以及舞台、灯光、造型、舞蹈等设计的热情参与、缤纷演出,将其视之为「导演中心」的剧场呈现,亦当不为过;结合这两项剧场特质,则《阎罗梦》在此暂可视为「编导中心」的剧场呈现。当《阎罗梦》这样一个「编导中心」的制作呈现在舞台上的时候,原本于「演员剧场」时期是万众瞩目焦点的「演员」,在这个时候能够如何?或是应该如何呢?
传统在演员身上
在思考并尝试回答之前,或许可以先看看所谓的「传统」究竟在哪里?传统就在于「京剧演员唱念做打扬袂转身顾盼」之间。传统要保存,这是毋庸置疑的,而演员基本上就是要在舞台上借由他们的肢体呈现出「传统」,借由「传统」表现人物。而在编剧环扣紧密、发展有致的剧情发展之中,在导演浓盐赤酱的表现手法底下,演员应该要如何定位自己?或导演应该要如何定位演员?演员如果能坚实地在唱念做打扬袂转身顾盼呈现人物,则或许「能够」被看见,否则,可能就是剧场上共同呈现的诸多元素之一,在导演的整体处理下,可能可以让观众因为看戏而满足,但却不一定可以让观众是因为看戏曲而满足。另外,在「编导中心」的呈现中,如果能够有完好、具整体感、令人印象深刻的唱段,或许是帮助演员在台上被听见、甚而被看见的重要关键,可惜在《阎罗梦》的演员唱腔的表现上,似乎并没有令人眼亮耳尖、印象深刻的段子,实在颇为可惜。
音响帮倒忙
另外,关於戏曲演唱及声音传播之间的问题,传统戏曲要在现代的中大型表演空间中演出,运用音响似乎已成为不可避免之恶!当然,经由音响技术的运用,能够帮助演员扩大唱念音量,这是毋庸置疑的,甚至可以遮掩演员在唱念上功力不足的弱点,这自然对演员的整体表演也能产生加分的作用。然而,就在「由小扩大」的作用下,演员在唱念上的破绽当然也会展露无遗,观众对场上音不准、拍子错、忘词、错词等情形,自然是心知肚明。尤有甚者,每一位演员音量大小不一,音质粗细不同,一旦在音响技术方面稍有疏忽,在演员所唱出来的音量已经不小的情形下,再经过扩音之后,观众听起来便会有如雷贯耳的感受!音响技术所衍发的问题,并非不能克服、无法解决,但却不幸地成为戏曲观众每一次看戏的梦魇。这次《阎罗梦》的音响技术,总地来讲,对演员在台上的演唱有实质助益,但偶尔还是会发生如雷轰顶的情形,严重破坏演出整体品质;另外,演员在演唱上音高不准、拍子没跟上以及有无劲道、行腔优劣等情形,观众自然也是听在耳里。
《阎罗梦》编剧上自有新意、不落俗套,导演表现紧凑而不冷场,在编导的呈现与成果方面,确属近年少见。离开剧院,正当脑中还在为这出戏翻腾之际,耳边厢却悠忽地传来「金井锁梧桐」,眼前则依稀浮现出穿蟒戴翎,只身孤坐在场上的老生……。
走笔至此,突然想起前几天曾经尝过的一道菜,是葱姜蒜爆香、酱油及酒快炒、以九层塔起锅的炒蛤蜊。那道菜一上桌香气窜逸扑鼻,经由嗅觉而强力勾引著味觉,自然引得座中所有人食指大动,然而,就在众人筷箸争舞之际,心中却怀揣著:这蛤蜊本身的味道呢?
注:
1. 本文中凡论及「编剧」,皆指演出本的编剧,并非指特定之人。
2. 文中引用「情感高潮」、「情节高潮」以及传统戏曲剧场已由「演员剧场」过渡到「编剧中心」的说法及内容.请详王安祈〈从「演员剧场」向「编剧中心」过渡─大陆「戏曲改革」效应与当代戏曲质性转变之观察〉,《中国文哲研究集刊》第十九期,2001,09 ;〈国立京剧团与保存传统〉,《表演艺术》第一一二期,2002 , 04。
文字|张启丰 国立台北艺术大学兼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