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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表演艺术
专辑(二) 综观《八月雪》/生态思考

真的能够「行销台湾」吗?

从文化生态面看《八月雪》的意义

扁政府上台后便相当注重「走出去」的外交政策,希望透过各方面的活动增加台湾的国际曝光度,而文建会这次制作《八月雪》,多少也隐含著这类的政策在里面;其出发点在于将现有的国内资源与国际性资源加以整合,运用政府机器的力量,以艺术为媒介,进行「事件性」的「国外」(还未必是「国际」)「台湾行销」。

扁政府上台后便相当注重「走出去」的外交政策,希望透过各方面的活动增加台湾的国际曝光度,而文建会这次制作《八月雪》,多少也隐含著这类的政策在里面;其出发点在于将现有的国内资源与国际性资源加以整合,运用政府机器的力量,以艺术为媒介,进行「事件性」的「国外」(还未必是「国际」)「台湾行销」。

《八月雪》的制作与首演,正如先前所预料的,引起了好一阵子的热烈关注与讨论,先不论众人对其评价如何,无可否认的,它的确是这些年间最令人注目的演出之一。《八月雪》一剧拥有台湾到目前为止、前所未有的超强人力与经济资源组合,搬演的是稍微涉猎佛法、读过《六祖坛经》者便知晓的六祖慧能的故事,剧本作曲的手法内容新旧杂陈,华洋并列的歌剧与京剧艺术,强烈的企图心与强势宣传行销,无论从各方面来看都是及古今中外一时之选的集合,因此应该从剧与音乐的本身、以及文化生态与资源分配两方面的角度来检视《八月雪》,而非单纯从其演出的艺术结果来观察,以便厘清这次首演与随后赴欧洲首演的真正意涵。

文化艺术品可不是组装电脑

光看《八月雪》一剧的制作与演出阵容,我们就可以对制作规模与企图心有所了解:由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世界级作家高行健的剧本与导演,得过贝桑松交响乐作曲家比赛首奖的大陆留法作曲家许舒亚,在法国参与过多部歌剧制作的Philippe Grosperrin担任灯光设计,台湾首屈一指的老牌设计家聂光炎设计舞台,因《卧虎藏龙》一片而获得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美术设计」与「最佳服装设计」提名的叶锦添担任服装设计,台湾戏曲专科学校承办,教育部、新闻局、国立中正文化中心、公共电视、国立国光剧团共同协办,由法国指挥家Marc Trautman担任指挥,国家交响乐团与十方乐集联合演出,国立实验合唱团担任合唱,知名舞蹈家林秀伟编舞,当今国内第一把交椅的的京剧演员-吴兴国担纲,老牌与新秀演员如:叶复润、曹复永、蒲族涓、王诗韵等人担任剧中主角……将这一长串国际与海外华人、本土巨星要兜拢在一起,已经就是台湾表演艺术史上的头一遭,更不用说预算多达一千七百万的制作演出经费,假如不是由中央部会级机构来动员整合,这类的演出根本永远不可能实现。就上述这事实观之,我们必须认知文建会这种动员的能量与企划制作的企图心,并且赋予肯定与赞许。

但是文化艺术品的生产制造,在本质上不同于台湾最自豪的电脑组装业,并不是将世界各地生产的零组件在台湾加以组合,然后进行国际性的行销,便可以达成生产销售目标的(假如艺术也真是针对此类目标而发的话)。扁政府上台后便相当注重「走出去」的外交政策,希望透过各方面的活动增加台湾的国际曝光度,拉大台湾在国际的政治空间,而文建会这次的制作,多少也隐含著这类的政策在里面;其出发点在于将现有的国内资源与国际性资源加以整合,运用政府机器的力量,以艺术为媒介,进行「事件性」的「国外」(还未必是「国际」)「台湾行销」。

找有「国际知名度」的华人创作者来代工

这次组合的逻辑其实很简单,由于台湾在音乐与戏剧的创作上,始终不见国际知名度,假如本土的创作者不具备国际知名度,那么我们便去找一些具有国际知名度的华人创作者(甚至有一天以可请非华人)来代工。就一个「歌剧」的两样核心要素而言,剧本找个获得最高文学奖的得主高行健,一定极有国际性可看度;音乐本来属意谭盾,但是因为价码谈不拢而中途转向委托许舒亚。但是高行健的剧本究竟是不是有所创见,是不是适合编写成歌剧,适合哪种类型的歌剧,许舒亚的音乐是否适合高行健的文字风格与音乐剧场的特性,对该剧内容是否有所体悟与感动,演出时动用的演出资源(京剧演员、打击乐团、交响乐团、合唱团……)是否适合原剧本的特性与风格,这些先决性的艺术创作与美学考量并不在这次的思索范围中,「国际性名气」与之衍生而来的「生产行销概念」才是决定组合的要素,然后其他附加性「锦上添花」由台湾组合生产的要素再逐步往上添加;或许这种生产行销模式对于生产一个无关乎文化与民族要素背景的科技产品有效,对于订做一个好莱坞式的通俗文化艺术品或许也有效,但是对于讲求内造内省的高层次文化艺术品而言,就很容易变成一个五花八门大拼盘,而非有机的整体,变成了「艺术消费(耗)品」而非「艺术品」。

文化政策下的艺术订单

或许我们可以把《八月雪》当做类似于奇特争艳的米兰、巴黎春装秀,目的只是让人们惊鸿一瞥地尝尝新滋味,根本不在于要人们真的把这些衣服穿上街去;假如我们把张爱玲式身著前清贵妇装的明黄斜襟绸衣,留著大云头,脚著平跟丁字状皮鞋,当做是一个华洋绚丽组合的话,《八月雪》则有过之而无不及。《八月雪》中平剧的韵白加上现代音乐的音响,给人一种穿梭时空的现代新颖感受,但是不同的是,张爱玲的穿著至少经过她本人审美观的衡量,而使得她的穿著烘托出她本人独特的气质;然而高行健与作曲家之间的关连并非是出自「心灵」的结合,也未经过审美观的过滤,而是透过行政运作的结果,也就是说这是「相亲配对」,而非「自由恋爱」的产物。正如上文所述,在文化政策上这种强力介入创作与制作的施政,是扁政府的一大特色,然而究竟有没有办法如此订做出好的艺术品,的确引人疑问。或许人们心目中会浮现法国作曲家们接受官方年度创作补助、令人钦羡的政策,但是一来法国政府并没有指定写作的内容,再者法国政府的出发点基本上在于提供作曲家生存创作的基础,以稳定的政策,藉著数量获得其中少数高品质的艺术品;相对地在台湾,官方并未提供类似的补助,因此创作者根本无法生存,也根本无从发挥或成长,造成音乐生态上的缺失,形成跛足的现象;然而没有了创作,台湾的音乐是永远不可能在国际间占有一席之地的。

何不建构机制,让创作火花碰撞?

究竟最高文化主管机关应该担任实际制作人与艺术总监的角色,还是应该担任大架构的建构与维护、调控者,还是两者都可以兼顾的「大小通吃」?特别是以「委托创作」的方式来刺激高质量新艺术品的产生是否合适?「事件性」、「政治出击性」行销对艺术生态的影响?没有官方的穿针引线,一般艺术家根本运用不了上述这些资金或资源中的任一个。官方该如何建立起一个让各种表演艺术资源可以流通运用、整合互助的机制,让所有这些要素能够有机会碰撞,进而形成新时代的新艺术品?举例来说,假如选定了高行健的剧本,为什么不进行乐曲的公开征选,由有意的作曲家们试作一两景,然后在从中选出最好的一人,再委托写完全剧呢?如此还更可以分开做两次的行销宣传,炒热知名度。况且许舒亚自有其知名度可言,但是他这次所写的音乐,并非台湾作曲家做不到,而且假如要直接委托海外的大陆作曲家,以代表华人世界或台湾的话(假如《八月雪》有这么的「华人」的话),为什么不乾脆开放全世界的作曲家一起竞争,以便真正达成「国际化」,还更可以炒热《八月雪》,而不是一开始就在立足点上矮化台湾作曲家,不让他们有个搭著高行健《八月雪》,获得行销国际、增加知名度的机会,帮助台湾作曲家真正的踏上国际舞台,反而因为现今的做法更加助长土洋、两岸之间不公平竞争的状态,又加上当核心成分不是台湾所能够拥有产生的,这真的是在「行销台湾」,又是真正的好文化政策吗?

厚植文化力量才是根本之道

现今台湾的表演艺术界正面临重大的转变,各方使出浑身解数抢夺资源,不顾公平正义原则的「丛林法则」也似乎被奉为圭臬:官方表演艺术团体的「行政法人化」,即将进来抢食艺术市场的大饼,官方经费与民间资源的排挤与互补作用将加剧,「国立中正文化中心」也将成为全台湾最大的垄断性艺术经纪商,搅乱台湾艺术市场上公平竞争的原则;而音乐界虽然看起来生气蓬勃,但只是国外或海外华人名家来台展演的节目而已,实际上全无本土的创作与批判观点存在,也更无本土或海外华人市场可言,在未来讲究创新的整体世界艺术市场上,将更加毫无竞争力可言。这一切都需要文化主管机关尽速地做大架构上的调整,以开放的平台,将所有创作与展演的资源公开释放出来,鼓励各公私立团体的结合与创新尝试,开放竞争以便促使演出、创作水准与竞争力全面升级,而非将重点以及目前有限的资源放在所谓的「国际性」制作上;当然,国际交流是文化政策的重点项目之一,但是它并非文化政策的唯一重点,也更不是文化政策的全部,协助台湾拥有文化竞争的优势以及厚植台湾文化力量才是根本之道吧!

话说「八月哪会下雪」!不过台湾表演艺术界即将面临的,的确将是「霜上降大雪」、「大火燎原」的逆势局面。如何带入新的政府与民间资源,带动资源的流动与公开化,将原本例行性的艺术活动经纪买卖行为所占用的资源释出,鼓励多元化的艺术创新,促成更活泼更有新意的文化环境与艺术市场,这将是面对《八月雪》最终的文化与艺术政策的省思。

 

文字|陈树熙 指挥、作曲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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