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PAR表演艺术
舞蹈

计白当黑之外

从《行草》到《行草贰》

阴阳虚实、动静黑白、刚柔聚散、气形神体、传统当代,在所有看似对立与二分的概念中,编舞家巧描太极,试图融通超越;在说与不说之间,创作者泼墨山水,成就一幅幅瞬间即逝的跃动轨迹。在《行草贰》中,我们看到林怀民渐歛锋芒,试图还原黑白之外的本来面目。是身体,是形式,同时也是精神。

阴阳虚实、动静黑白、刚柔聚散、气形神体、传统当代,在所有看似对立与二分的概念中,编舞家巧描太极,试图融通超越;在说与不说之间,创作者泼墨山水,成就一幅幅瞬间即逝的跃动轨迹。在《行草贰》中,我们看到林怀民渐歛锋芒,试图还原黑白之外的本来面目。是身体,是形式,同时也是精神。

犹记得两年前的《行草》(2001)首演,云门舞者以太极导引结合武术的动作风格,黑衣肉身与古代名家法帖的幻灯投影互动对话,在空间中描摹书法的气韵走势,创造出一幅幅现代感十足的动态画面:周章佞以身体临摹永字八法,神闲气定地从笔划的形象传写跳脱到气神的自在展现;她舞动那朵黑色水袖出脱在董阳孜偌大的「磬」字前灵动游走,好像力透纸背般穿透空间;吴义芳与李静君的双人舞犹如笔走龙蛇,弹跳出视觉暂留的水渍墨痕;反白的字迹拓印在几近全裸的男舞者身上,彷如古墓出土的幽魅拓本;而众舞者在唐人怀素名迹《自叙帖》前的即兴跃动狂舞,酣畅淋漓好似醉后的恣意挥洒。所有这些存留脑海中的深刻画面,透露出编舞家与传统对话,藉肉身书写文字,以文字铭印肉身的企图。

两年后,云门三十周年的今天,林怀民再度推出《行草贰》,不再以字形入舞,有形的字迹法帖投影隐退幕后,代之而起的却是素天白地的剧场空间里,隐隐浮现出淡雅素静的宋瓷冰裂肌理背景。女舞者身著宽管白裤,男舞者腰系大黑裤裙,在黑与白的对比之间,舞现从《水月》到《行草》以来的身心脉络。

吞天借地 气走能场

太极导引与拳术的结合是云门近年开发出来的身体语汇,《行草》中已见运用上的流畅,而在《行草贰》更见形塑的成熟。太极导引讲求以心行气,以气运身,气走四梢而周身灵动;缠丝的运劲原理,造就一种脊椎与四肢如波浪流体般的松柔质地。而拳术的刚劲走势,顿、挫、停、点,在直线的行进轨迹中形成一种阳刚的奔突气势。这一刚一柔、一松一紧的身体运用看似矛盾,然而在云门舞者的身上却看到一种对立上的融合,声息间的互通,于是柔中藏劲,刚里含绵的身心质地,自由自在地被挥洒开来。

太极拳大师郑曼青先生曾言:「吞天之气,借地之力,寿人曰柔,此为君宝。」原来打拳讲求气沉丹田,力贯涌泉穴,如此根著于地,乃可借地之力,是以发劲犹如放箭一般;而虚灵顶劲,气流周身通顶百会穴,自然吞吐通天之气,于是身体上下接通宇宙能量,形成一个源源不绝的流动能场。云门舞者虽然未臻化境,但是扎实的身体训练与专注投入的演出,舞台空间确实在舞者的呼吸吐纳、举手投足、动静周旋间形成一个饱蕴的能量场域。

舞者的能量投射与舞作结构的流畅变化,造就视觉上动感的活络缤纷。动与静的对比,对角线的运用,卡农似的轮舞,化零为整或化整为零的时空铺排,一与群的关系以及直线与团聚的空间组合,使得《行草贰》有种数学式的美感;然而就动作编排与质地而言,某些场面很有《水月》与《行草》的影子,显然这套动作系统即将定型。有趣的是,《行草》由书法入舞,舞者描摹笔法走势而成形动作,是以在字形与人体的对话过程中有种再创作的意图,在有所本而跳脱形象,还诸身体律动的同时,产生很多有机而灵活的变化,因此在《行草》中看到多变的身体奇观。相较之下《行草贰》就拘谨许多,编舞家无意以身体呈现书法,却也未见更多的可能与自由,舞者的肉身在丹田的收放提沉,拳掌肘腿腰胯的劲道展现中,还原为纯舞蹈的身体风景。

资深舞者的退席让后进者更有表现机会,蔡铭元与江保树颇有大将之风,温璟静、邱怡文与杨仪君在近年的作品中每有亮眼的表现,周章佞如出水芙蓉般的水蛇腰身,一显《水月》以来的灵静气质,周伟萍与宋超群的双人舞是舞作中的异数,令人联想到《竹梦》中宋超群与许芳宜的〈曲径双人舞〉,周伟萍如瑜伽术士般的折曲本色肉身,在小巧的身躯中渐透成熟的光韵。

大音希声 大象希形

林克华的灯光与王孟超的舞台影像,使得剧院空间像晴朗的秋日午后,天光云影共徘徊,淡淡地移风换景,沁出一种通透、明朗、简约的映像。宋瓷的冰裂纹理,凊逸的墨渍水痕,抽象而写意地隐在背后,透出幽微的历史迹痕。若说《行草贰》的舞台与灯光像一泓倒映天色的秋水,那黑与白灵巧地像滴水穿透般地轻弹跳跃,晕开层层涟漪;那么《行草》恐怕就像月黑风高之际张牙舞爪的枯树群影,墨黑底神秘锐利地穿透延展直入黑底意识底层。

林怀民大胆地选用前卫音乐家约翰‧凯吉(John Cage,1912-1992)的音乐,不由得令人想起凯吉与后现代舞蹈大师模斯‧康宁汉(Merce Cunningham)的合作关系。机率法则(chance)(注)的运用使得音乐与舞蹈走向完全客观化,充满冷静又意外的色彩;音乐与舞蹈各行其是,让作品碰撞出惊奇的火花。显然林怀民无意效仿这种做法,他选用凯吉晚年的作品,音乐有种东方冥想的灵性色彩,风铃钟鼓,萧森盈耳,时而空无,时而各种音声繁复堆叠,细密地织就一幅声音帘幕。舞蹈与音乐或对位或疏离,精纯的舞者肉身以气驭形与抽象音乐本质上的对话,塑就一种中性冷冽的气质。

凯吉在一九五二年演出《4’33”》作品,他端坐在钢琴前四分三十三秒,却一键也没弹,全然的「静寂」让观众听到一直在听,却听不见的声音;林怀民从《行草》到《行草贰》,从黑到白的过渡之间,说了这么多,到底观众看到了什么?或者看不到什么?

阴阳虚实、动静黑白、刚柔聚散、气形神体、传统当代,在所有看似对立与二分的概念中,编舞家巧描太极,试图融通超越;在说与不说之间,创作者泼墨山水,成就一幅幅瞬间即逝的跃动轨迹。

原来,高明的书法家以笔蘸墨、用气运笔,抑扬顿挫、行云流水的快意挥毫,那身心合一的过程仿佛动中定禅。书毕,看到通篇线条飞畅、墨色淋漓,行气意态风发而笔势剑走流云。俄而,再定神谛观,却看到字里行间隐隐渗入黑中的浮白……。

在《行草贰》中,我们看到林怀民渐歛锋芒,试图还原黑白之外的本来面目。

是身体,是形式,同时也是精神。

文字|如以墨 剧场工作者

当剧场遇上魔术,打开故事的可能广告图片
评论与回响广告图片
欢迎加入 PAR付费会员 或 两厅院会员
阅读完整精彩内容!
欢迎加入付费会员阅读此篇内容
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

注:

康宁汉受到易经的影响,以掷铜板或抽签卜卦的方式,来决定作品运用何种

动作、何种身体部位、动作组合的先后次序等,刻意减少对作品的控制力,期

使作品不带个人偏好的色彩。他和凯吉都相信舞蹈与音乐都有其各自的生命,

不须依附彼此而存在,因此在他们数十年的合作关系中,都是各自去发展自己

的作品,直到首演当晚,舞蹈与音乐才在剧场会合。如此一来,观众无法把舞

蹈与音乐联想在一起,他们不过是当下共同存在的两件事而已。

Authors
作者
数位全阅览广告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