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敢怠慢,有人又拿出好几包泡面,煮了一大锅与他们分享。在上百年但是非常坚固的木屋里,奶茶、咖啡、泡面的香气,弥漫在两国的话题之间,融洽、欢喜。
从「鲁枯拉」出发时,山上植物还是五颜六色的森林,有大树直指苍芎,有灌木散布,走在其间已经有森林浴的意义。一开始时还边想很多事情,慢慢随著步子和沉重的呼吸,渐渐开始与世俗隔离,森林浴的意义,已经进入到身体和心灵的涤净。那是用第一天、第二天、第三天所付出的体力、挣扎和学习而进入的境界。渐渐地,走进一个到今天我还无法了解、无法叙述、无法让它再现的一种「情境」!
走进一个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的真空
第四天下午,我一个人走了很久,半天都没有见著来往的人,算著步伐的数字悄悄停止了,人却还在走著,全然放松和奋力向前的感觉,都不存在,脑子里没有想任何事情,由著直觉领著我走──然后,有一阵子,重量、呼吸好像不存在了,清楚地感受到自己走进了一个似乎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的真空,这个真空跟在太空里不一样,它有光,但视觉好像没有用了,整个环境就是一个空荡荡的「空」,好像是一个乾净的、不刺眼的某一种黄色吧!我走进那黄色里,走了不知道有多久,最少有十五分钟以上!然后才意识:刚才我怎么会有那种感觉?接下来就没了,再想走进去也走不进去了,只剩下一份没法与人言说的喜悦。边走著还是边想著,直到再度被大自然的风景叫醒了。
我还是不明白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都是空的,但那个「空」,在动,跟时间、空间没关系,跟里面、外面也没关系,就是在动,动了大概十几分钟就没了,好玩,我觉得太奇妙了,这么清醒的一个山径之旅,怎么会变成这么独而不孤、寂而不寞?原来生命中还会有这样的情形!可以不与任何事情互相依附或者休戚与共。
走到了海拔三千五百米左右,出现了一个小镇「南奇巴札」,有对世界各地而来的登山客开的小咖啡店、小酒吧、杂货店、铁店和假日地摊;在逛地摊的人里,其实有更多是从不知道多远或多近的山窝里冒出来的当地居民,在四面雪山、青山共同环抱的南奇小镇上,补充日常用品,有钱用钱,没钱也可以以货易货。我买了一块藏人爱喝的茶砖,硬得真能把人都砸昏了,喝到今天还留著三分之二,不是因为它太硬,也不是不好喝,而是忘了,前几天收东西才再度见到它。留著吧,听说它像红酒一样,是活的,愈放会愈好喝。
海拔四千米高的温暖山村
走到海拔四千米,翻过一个幽雅的小山坡,在山雾中看到一所小学,地名叫昆炯,小学也叫这个名,学校的老师与校长,多半是这小学毕业之后,下山念书再回来教书的。旁边有个小村庄,建筑的材料就是山上的松木、杉木、石块。同行的向导,男女老少全部来自这个村。家家户户都种点农作物,养点牲口,小孩放学之后除了玩耍,重要的工作就是帮家里捡牦牛粪,乾的就放在藤筐里,没乾的就用手贴在石头墙上晒,晒乾了收起来当柴火用,生起火来,闻不到一点怪味儿。
雪巴族的向导头,邀请我们全队到他家喝奶茶、吃饼乾,欢迎我们的邻居小孩,在我们桌前唱著熟练的民歌;一个大眼睛男孩儿,随著歌声跳起舞来,看他手脚并用,面带微笑,就是在原地随著节奏转圈,那个圈把歌声都带上了,那个歌声把他的舞都包起来了,在这大山的温暖人家中,看著小孩子的笑脸和天真,真觉得,人在真正快乐的时候,除了唱歌跳舞,没有啥事可干。
「好东西与好朋友分享」
主人请我们喝热腾腾的奶茶,我们也把台北带来的咖啡拿出来,「好东西与好朋友分享」,主人又拿出晒乾的牦牛肉乾,没吃过这东西,可是愈吃愈好吃。我们不敢怠慢,有人又拿出好几包泡面,煮了一大锅与他们分享。在上百年但是非常坚固的木屋里,奶茶、咖啡、泡面的香气,弥漫在两国的话题之间,融洽、欢喜。我都想,是否有一天能在那个村里,大雪封山之前,找个空屋住上半年。
就在大家开心地聊天时,有一个替我们赶牛的雪巴人,坐在敞开的大长窗户旁边,谦虚地打断我们的谈话,然后安静地指向窗外七八公里外的一座雪山,若无其事地用英文说──雪崩!!(待续)
李立群
资深剧场、电影与电视演员
为「表演工作坊」创始人之一
知名表演作品有
舞台作品:《这一页我们说相声》、《暗恋桃花源》、《推销员之死》、《ART》等
电影作品:《我这样过了一生》、《搭错车》、《恐怖分子》等
获金钟奖最佳男主角、金鹰奖、飞天奖以及金马奖多次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