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世曲折空白的《兰陵王》,为什么偏要形塑成大格局的国族史诗?即使铺陈了失去母爱的潜意识之欲,编剧仍要费力补白,同时观众如我,也早能预期结果。面具的想像很多,或许兰陵王的悲剧,是源自他对自己的厌恶与不喜;本来一桩家庭悲剧,硬要框在国族格局,一方面加重了制作成本的负担,一方面也可惜了表演。
春美歌剧团《兰陵王》
8/19 台北市社教馆城市舞台
即使不熟春美歌剧团的戏品路数,单看《兰陵王》的海报,冲著主角郭春美那双忧郁阴柔的眼神,都教人好奇地想走进剧场,一「亲」芳泽。
我导过几出歌仔戏,也评过歌仔戏,被戏迷们骂到臭头、不堪,是臭到头顶蚊蝇飞舞的那种;这次,我还是要「干犯众怒」,为这个从野台出身、努力打拼的歌仔戏团,说几句能留下记录的话。
音乐设计有新意
从开场的〈水湾湾〉一曲,编剧布下主角兰陵王高文恭曲折身世委于恋母情结的主题,并在导演的结构下,从感情心事、国政武功与君臣妒羡等方面,勾勒兰陵王的人物形象。不过,就从这首曲子开始,我那种想和主角「谈恋爱」的心情便跌入谷底──就跟好不容易要跟男友步入礼堂了,却没想到在拜堂时,他竟主张和我未来婆婆同住一个屋簷底下……这可叫人如何是好?
先不理我的失落。几段唱词如〈罗幕翠〉的「有所思、日日望,怕是梦醒一日空」,不仅足以媲美诗词,也清楚点出背景呈现的宫廷伦理。又如〈倍思反〉,像极了熟悉的〈都马调〉,几乎是综合几种曲调而写就的新曲。郭春美于剧中演唱的〈大调〉动人眩目,即使我不认为她的嗓音应该这么高亢;老臣斛律光唱完〈七字杂念〉后的过门间奏,层次相当好听,容易给人想像的画面,而这个主题变奏也不断变化衍生于每场的曲子和对话之间。坦白说,这是我听过──不论我看过多少歌仔戏──最动人精采的变奏曲。而第七场开头阵仗仪式的节奏,再转〈江湖调〉的设计实在漂亮──听多了的戏迷们可能觉得没啥了不起,但我仍佩服音乐设计对弦拨乐器的处理,是不是大提琴起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慰红妆〉一曲中写道:「历历往事难得追…」,听到这样的歌词时,我就想起过往观赏的几出像是服用金庸笔下「豹胎易筋丸」的歌仔戏,硬是要扭曲方言台语,模仿普通北京话的语法和逻辑。歌仔戏的气质尽管不是小家碧玉,但也绝非效仿京剧描绘的那种语言风格,愚忠愚孝的剧情,我们还要歌颂几回?!就如我认为郭春美的嗓音柔肠多情,硬要她拉开嗓门像京剧武生那样高亢,我不敢说不好,而是,少了情话绵绵真的就可惜多了。
家族悲剧硬框在国族格局
这出戏的编剧尝试勇气可嘉;只是有几场似乎是为了主角换装,硬是把兰陵王出场表演的主线,转向描绘北齐王如何坏、老将军如何死忠与三花奸臣如何恶劣的篇幅,没有穿插适当的剧情──也就是事件──以自然铺演。结果,结局稍嫌草率,似有穷弩之末,偏让兰陵王在仓皇间失去他倚赖的面具,不理这样的剧情动作与前面的铺陈如何矛盾冲突,又让兰陵王白白站在原地接受三道圣旨赐死。其实,三道圣旨的设计,加上旧情人来赐酒的剧情,多少挽救了结局的不足,像是加了极重的配料,设法让人得以回味。不过,身世曲折空白的《兰陵王》,为什么偏要形塑成大格局的国族史诗?即使铺陈了失去母爱的潜意识之欲,编剧仍要费力补白,同时观众如我,也早能预期结果。面具的想像很多,或许兰陵王的悲剧,是源自他对自己的厌恶与不喜;本来一桩家庭悲剧,硬要框在国族格局,一方面加重了制作成本的负担,一方面也可惜了表演。
无论如何,还是很佩服这样一个地方剧团,如此倾全力拼一出年度大戏。因此,失落归失落,就像已经答应嫁了,还是会喜孜孜地跟著老公走。谁教戏迷们就是这么爱小生呢!
文字|傅裕惠 剧场导演、剧评人、台大戏剧系兼任讲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