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邓为馒头描述巨人少棒夺得世界冠军的经过时,我们终于了解:《六义帮》终究还是一个浪漫怀旧的作品,对六义帮的帮众们,容许歧义的历史论述,尽量不受私人情感羁绊的批判态度,可能都是过分的要求了。
屏风表演班《六义帮》
10/11 台北市社教馆城市舞台
从标题开始,《六义帮》就是一个由几组数字密码写成的作品。
第一组数字当然是6和10:六个童年好友,如何在某一个夏日的短短十天内,被他们无法掌握的外在因素决定了未来的命运。
与江湖道义有何干?
第二组数字:1904-1912-1971-1991-2008。
以一九七一年夏天六义帮短短十天的帮史为核心,与一九○四年日治台湾的人民英雄廖添丁,和一九一二年上海租界初露头角的青帮新秀杜月笙交错对照,编导李国修借以记录那些个英雄曾经存在的年代,并且在一九九一年的台北街头,在二○○八年的台北城市舞台上,继续传说那已经失去的情和义。
且不论廖添丁和杜月笙的历史评价是否真是如此简单分明,就以剧中所见,我们也很难将两人与济弱扶倾的英雄形象相连:廖添丁除了将阿乖赎出妓院外,何来劫富济贫?他在日兵追捕的混乱中误杀挚友黑狗,又得阿乖与添寿舍身相救才能脱逃,何来英勇反抗?杜月笙出卖鲁蛋以取得老爷子信任,之后又要鲁蛋自断一指才能交差,保全自己,都只是人在江湖的算计,何来不计利害的情义相挺?至于那「歃痰为盟」的六义帮,或者只有满口脏话、空话的牛埔、飞鹰帮众,除了偷香肠,打棒球,或者因为儿女私情闹闹别扭之外,与所谓的江湖道义又有何干?
第三组数字:28-116-4-50。
一人分饰多角,本是屏风惯用的手法,《六义帮》更进好几步,以廿八个演员扮演多达一一六个角色。只是,其中多数是纯为舞台画面所需的各色群众,而几个主要演员分饰的多角,除了沈哥与鲁蛋两角,既有关联又有对比,又能表现所谓江湖义气的暧昧矛盾,颇有辨证的趣味之外,其余不是轻重失衡(如小辣椒/鸨母/九妹),就是只有浮面的关联(如老爷子/二宝、阿文/廖添丁),或者质性落差过大(杜月笙/高梁、师娘/敏华),结果变得形象平板,情感肤浅,演员年龄、质素、风格的明显落差,和服装搭配的混乱,乃至于小辣椒、二宝、阿嬷的刻意搞笑,都使得28-116更像是一组落空的彩券号码,让人气馁。
《六义帮》同样将时空转换的手法推向极致,但横跨四个世代、五十个场次的频繁转换,活泼了全剧的节奏,却牺牲了叙事逻辑与结构秩序。舞台上,庞大的平台景片不断移动拆组,既不轻巧灵活,也没有变换出让人印象深刻的场景,或建立引人怀念的时代氛围,我们不禁要问:创作者回忆、想像的空间,就是如此单调无趣?即便拆了遮蔽的沿幕与翼幕,设计者与导演的思维还是自限于镜框之内,那舞台结构或灯光设备为何裸露,也是令人费解。
活在怎样的回忆里?
第四组数字:20。
全剧最重要的一个数字:小邓逃亡二十年,才有机会对馒头表达歉意,么妹等二十年(而非二十分钟),才能够对馒头说出「我想念你」,编导认为二十年的等待,回答了「我们还能够失去什么」的问题:这个时代已经不存在的情和义。只是,在这二十年里,小邓和他的旧友们究竟经历了什么,身边的社会变化(最激烈的二十年),对他们的生命有什么影响,却不见著墨,是为了强调么妹在变动之中的不变真情吗?但是,不谈变,如何能表现不变之可贵?
小邓说的话:「我只有在陷入回忆的时候,才觉得自己活著」,或许真是许多人的心声,但,小邓并没有告诉我们:是谁的回忆?如何被建构起来的回忆?编导也没有告诉我们:我们失去的,或者他希望唤回的,真是无悔无恨的情义吗?难道不是被莫名奇妙附加的历史错误,被繁复的仪式,和夸饰的言语姿态给浪漫化了的江湖算计,或者为赋新辞强说愁绪的青春游戏?
当小邓为馒头描述巨人少棒夺得世界冠军的经过时,我们终于了解:《六义帮》终究还是一个浪漫怀旧的作品,对六义帮的帮众们,容许歧义的历史论述,尽量不受私人情感羁绊的批判态度,可能都是过分的要求了。
但,对同样活过那个年代的我来说,浪漫怀旧是绝对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