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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盾擅于把其他作曲家当作调味料般的素材,扩大或加强变成作品的主角。(许斌 摄)
回想与回响 Echo

就地取材的便利性与艺术性

谭盾作品〈地图〉与〈纸乐〉观后

谭盾的作品每每有极打动人的部分,但动人的部分往往也是「既有的素材」——亦即原本就存在历史时空中的无形文化宝藏,谭盾将这些宝藏从深山远水带到现代世界来,他想以西方技法编织一袭缝缀著宝藏的华美大袍,以赢得巧手裁缝之名──他的确也得到了……。

谭盾的作品每每有极打动人的部分,但动人的部分往往也是「既有的素材」——亦即原本就存在历史时空中的无形文化宝藏,谭盾将这些宝藏从深山远水带到现代世界来,他想以西方技法编织一袭缝缀著宝藏的华美大袍,以赢得巧手裁缝之名──他的确也得到了……。

打著多媒体视听飨宴的旗帜,谭盾浩浩荡荡地在台湾摆起了北中南三场音乐会,台北的首场无论是在曲目的选择或是演出乐团的品质,都最具代表性——由谭盾亲自指挥台北市立交响乐团演出〈紫禁城〉、〈纸乐〉与〈地图〉。

笔者于一九九九年为个人作品首演赴克罗埃西亚札格雷布现代音乐双年祭(MBZ,Music Biennale Zagreb)时,主办单位编列庞大的经费从美国邀来原班制作人马,演出全本《马可波罗》Marco Polo,那几年间《马可波罗》为谭盾在对当代音乐艺术性要求相当严苛的欧洲,赢得些许赞誉,可说是当时音乐界的热门话题之一。但MBZ的演出,剧中琵琶无法同行,主办单位一时也无法找到琵琶演奏者,最后作曲家决定没有琵琶照常演!这种对自身作品演出品质的率性,在此次来台指挥也显露无疑,三场演出与三个不同的交响乐团合作,除了与台北市交(TSO)排练一次之外,台中与高雄场几乎谈不上排练,而北市交还是这三团中唯一称得上职业乐团的交响乐团,幸而当年征服欧洲人的〈紫禁城〉(选自《马可波罗》)仍不失其壮阔。

让传统素材从调味料变主角

谭盾应该是目前全球最为人知的东方作曲家之一,除了以《卧虎藏龙》的电影配乐夺下奥斯卡小金人与葛莱美奖以外,他总不时抛出引人注目的点子,作品规模也一部比一部庞大,令人无法忽视。如这次来台演出的作品中,〈纸乐〉有巨幅的纸制长幔从天而降,而〈地图〉则抬出了大萤幕与安置在展演场地的四周的乐器群——当然萤幕上所呈现的影像也明白地告诉观众,这是一个打破自然疆域的音乐作品。另一方面,作曲家们纵有使用传统与民族素材,但是使用的量、规模、甚至对应至整体创作的比例如谭盾者,也是罕见。

谭盾少年时期下乡与京剧团的生命经验,同时也让他在传统元素上累积了相当可观的听觉、视觉、或是演奏型态的美感经验,这些美感经验成了谭盾创作的康庄大道,不仅在西方的严肃音乐圈掀起一阵风潮,也让来自同一个文化根源的东方世界,再度与传统的美感重逢。谭盾对于传统元素的挖掘与运用,似乎总跑在「时代的尖端」,并不是说他所运用的是尚未被发觉的元素,而是他擅于把其他作曲家当作调味料般的素材,扩大或加强变成作品的主角。

以〈纸乐〉为例,运用纸张的声音变化,常见于当代音乐,但是将「纸」变成主角乐器,换句话说,让纸张的声音成为整首作品的声响主体,就这点而言,〈纸乐〉的确有其创意价值。而在〈地图〉中,影像所呈现的是平铺直述的采风剪影;石头的各种敲击手法所发出的不同的音色也极常见于当代音乐之中,但是当影片与石头都加上了动人的文字叙述──描述其由来与所代表的意义、巨型的萤幕因交叉播放著写实纪录的影片与抽象的——同时却又是具象呈现的敲石头手部特写,而失去聚焦的真实性,这些都使得「直接引用/撷取」的痕迹得以被覆盖,加上奇特的湖南民风异俗,让整部作品显出几分观赏的趣味。

〈纸乐〉与〈地图〉一如谭盾其他大编制的作品,在传统元素这个焦点下,由西方音乐的交响乐团与写作技法作为基底,时而担任连结整部作品架构的梁柱、时而辅助音色上与声响上的变化或铺陈,其实放诸所有运用传统元素——或称既有素材——的作曲家,大抵都无法脱下这个模式,而从聆赏的角度来看,这也正是真正的趣味所在,何者为「消费传统」?何者又是「开创新境」?正端看作曲家在这个部分的功力。〈纸乐〉与〈地图〉在这里几乎乏善可陈,谭盾的音乐稍稍抽离东方的调式、音色与演奏技法、只要向「传统的西方技法」靠近时,便立现疲态,常常可见填补空隙的音堆反复使用相似的节奏模式,在反复踟蹰间不知所云,近几破坏整部作品的结构。这种现象遍见于谭盾使用西洋乐器的作品中,在他早期「纯西式」的小品里,处处可见他对西洋乐器的掌控力与对音色的敏锐度,可惜这些深具独特性的质感,在他知名的作品中几乎再也无从辨认。

给予演奏者的「空间」

〈纸乐〉与〈地图〉最成功的当属独奏的部分,〈纸乐〉的独奏为三位打击乐手,操作巨幅的纸长幔与各式各样的纸张,这个部分作曲家的标记应当伴随著非常大的自由发挥空间,亦即作曲家只做重点式的指示与要求,演奏者则依据作曲家所给予的指示做即兴的、或自由的演奏。这通常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作品成败有一大部分掌握在演奏者手中,然而,这类作品常常也引起广泛讨论:谁才是主要的创作者?说故事讲人生的作曲家?还是让观众的耳朵听到一阕乐曲的演奏者?〈地图〉的大提琴部分建立在影片中的苗女飞歌,飞歌的旋律美极了,可那是苗女的作品,作曲家在这首作品的创作是让大提琴应答同样的旋律,因为作曲家要呈现的是打破时空的藩篱,而不是音符上的变化与安排——而分散在音乐厅观众席包厢的演奏者,他们的位置证明作曲家的确明白3D空间的音场变化问题,但是由当晚的实际演出内容来看,现场器乐声响与空间的关系,似乎又是枝微末节。

谭盾的作品每每有极打动人的部分,但动人的部分往往也是「既有的素材」——亦即原本就存在历史时空中的无形文化宝藏,谭盾将这些宝藏从深山远水带到现代世界来,他想以西方技法编织一袭缝缀著宝藏的华美大袍,以赢得巧手裁缝之名──他的确也得到了,虽然多的不是美丽的袍子,而是粗陋的陈列柜,但拥有美丽宝藏的陈列柜终究还是值得世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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