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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没孙翠凤的戏,她还是专心听戏中音乐,一刻不放松。(许斌 摄)
特别企画 Feature 陈玉慧.《海神家族》

不要身段 从情感迸燃

为了试探胶著的肢体移动,导演想玩个关于「火」的练习。火在烧,是烧了痛著?心头灼烧似焦?还是像火那样,硬是吞噬了眼前周遭?

明华园的演员突然沿著石壁流动的山涧,走动、变形;随著「水」,变换速度与节奏,变化表象的模拟。导演说,动作要从内在冲动而出;不要习惯、不要身段,这个冲动,是情感。

为了试探胶著的肢体移动,导演想玩个关于「火」的练习。火在烧,是烧了痛著?心头灼烧似焦?还是像火那样,硬是吞噬了眼前周遭?

明华园的演员突然沿著石壁流动的山涧,走动、变形;随著「水」,变换速度与节奏,变化表象的模拟。导演说,动作要从内在冲动而出;不要习惯、不要身段,这个冲动,是情感。

时间:二○○九年十一月二日与十一月十日

地点:国家音乐厅大芭蕾舞排练室

走进排练场时,正好遇见秩男与绫子在练习著如何割舍、话别。

因为是这么小心翼翼地开始——这一切,我们能听见的还是歌仔戏的都马调、训子调、唱调与怒骂。

第一百卅四场,秩男从都马散板唱到快板,我一定要见妳一面,否则千刀万剐宁可一死。

第一百卅五场,绫子只回问:到底,他在哪里?

秩男颓然跪下。

第一百卅八场,绫子挣脱了秩男。

开场时,她捧著定亲的日本男友骨灰离开台湾;剧终前,她与另一个男人之间还是隔了个骨灰坛。

这一场场饱和的张力,怎么用肢体去传达最紧绷的状态?

为了试探胶著的肢体移动,导演想玩个关于「火」的练习。火在烧,是烧了痛著?心头灼烧似焦?还是像火那样,硬是吞噬了眼前周遭?

秩男坐在高台阶梯上,背词。

明华园的演员突然沿著石壁流动的山涧,走动、变形;随著「水」,变换速度与节奏,变化表象的模拟。导演说,动作要从内在冲动而出;不要习惯、不要身段,这个冲动,是情感。

「烛火」的摇晃,瞬间「燎原」,动作一旦放大,舞者免不了有完整舞作结构的习惯,而导演什么都不要,就要「森林大火」。两名还未进入状况的男演员被叫上台,女演员敲边鼓说:

「请放下『包袱』投入火灾。」

导演说,「用身体执行要发出的声音!」

身体譬拟小火,舞者搓磨双手,「取火」进入荒谬的状态。女舞者被「火」催眠,似是「飞蛾扑火」,又有风的感觉。导演对著愣住不能动的男演员说:「应该连脚都在烧了!」

「柔情似水」、「热情如火」,演戏原本就是一件荒谬的事情;中国字有引人遐思的魅力。讲完以后,导演走到演员们身边,开始「煽风点火」。

悄悄走到排练场的音乐设计,不动声色地掀起琴盖,弹指、即兴、助燃,「火势」一发不可收拾。

通过种种想像的执行,导演、演员与观众都在捕捉这种流动的情感状态。冷静的秩男,坐在高台上,说著:凡我碰触之事物,一切将毁灭……什么时候这意念的流动,竟似走火,让情欲备受熬煎?难道是作者廿八年前的那场「复仇」?

那第一本小说《失火》。

导演觉得绫子会退到左舞台墙壁的角落,无处可走。

秩男说,让我们从此重生,重新开始…这个机会稍纵即逝。绫子不能。也许,她跟她──作者──一样,害怕自己的存在跟火有关。

蜷缩的绫子,发誓不能背弃丈夫和孩子;导演在墙角,如冥想出神般做了个瘫坐的姿势,她说,我觉得,她应该会这样,也不管自己是什么样了吧?!绫子说,她的心,躲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角落。

秩男放下一个包袱后,蓦然离开。包袱打开之后,绫子抱著──原来我一直以为是骨灰坛──的道具,代表的是妈祖。

不断挥洒即兴的音乐设计,收回音符的方式像下阶梯,轻轻地,收尾。

原来一直在高处俯瞰的不是秩男。

 

时间:二○○九年十一月三日与十一月六日

地点:国家音乐厅大芭蕾舞排练室

秀文挺著肚子,在舞台设计的「三合院」里来回了好几次。导演要求:想办法活在这个空间里──是想办法回到那个当下的情绪里吗?

第六十五场,秀文给正在伐柴的秩男送饭,撞见一旁出神偷看的绫子,整场没有一句台词。好几年没导戏,导演还是一眼锐利地戳破演员的不安:「不要看食物,我觉得没有意义。」导演盯著秀文,秀文盯著道具空盘,愣了一会儿,又回头走一遍。

是气愤吗?还是怨怼?要减少脸部表情,情绪要用孕妇的身体呈现。排练助理跟其他男、女演员们,纷纷比较彼此肚子大小,研究秀文到底怀孕几个月?四、五个月大?还是五、六个月?其中有人诉苦地表示,肚子撑到这么大的时候,肚皮真的会发痒一直抓。

一个沙哑的声音嘟囔著:「难怪秩男会不爱她。」

哄堂大笑之后,秀文还是得面对她的挑战。

再一次挺著肚子、托著盘子过来,秩男的动作说:我的视线,看不见妳。面对丈夫没有反应,又瞥见不言不语的绫子,一副对自己的男人怎么也看不腻的样子,秀文「无话可说」,只能趁绫子转身时,像扔石块赶跑野狗,从嘴里吐出一个「喂!」字。

喂!的背后有很多潜台词(Subtext;所谓角色真正想说的话)。这里秀文的动作是,安分地放下碗盘,回头。但一转身,看见绫子这个偷看丈夫的日本人,应该会有「妳凭什么!」的念头。

完全不说话的秩男一刀刀来回锯著,他想切开什么?切断什么?是惦念著妈祖像?还是绫子膜拜妈祖的模样。

来回磨戏。看来导演的包容,似乎得和「接受」一样多。

只有锯木头这个动作,秩男也是做得战战兢兢。导演安慰说:这场戏,你没有台词。秩男想都没有想,就接话:「我跟你(排戏),最怕那种没有台词的了!」说完,秩男还是很平静。

在秀文、绫子和秩男之间,锯木头的刮磨声,一阵一阵。

 

时间:二○○九年十一月四日与十一月十一日

地点:国家音乐厅大芭蕾舞排练室

第一百场,读书会。绫子闯入,读书会成员惊愕四散,秩男的心情,反而有点惊喜。

绫子问:到底你哥哥正男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不去打听?

「你让我亲一个,我就去问。」

绫子泼了盆冷水:「不要开这种玩笑!」

秩男无所谓地往左下舞台走,等绫子追到了,她「攀身」亲了他脸颊。

导演说:「应该不是亲脸颊吧?」

绫子面有难色。

秩男说,就当亲自己的妈妈呀!

绫子心底的想法是:那怎么一样?!

再来一次。

结果秩男说:妳跑得太慢了吧?我都快走出「莎士比亚门」了。

这次绫子想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看见绫子急追了过来,还久久在秩男唇上停了一会儿。导演说:要三秒。

在莎士比亚门外,就是观众的现实世界;这场在莎士比亚门门口发生的亲密戏,时间够短,但,直骚观众心头的痒处。

没想到,导演还不满意。

绫子严肃地回话:「这样下去,我哪有面子见人?」导演要秩男一派轻松、吹著口哨走开:没关系,反正愿者上钩。

急坏了的绫子没有多少时间考虑,顾不了太多,她冲过来挡在秩男面前,吻了过去。

秩男的口哨声被打断。那一阵沉默说出了许多甜蜜滋味。

 

文字|傅裕惠 剧场导演、剧评人、台大戏剧系兼任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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