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舞家郑宗龙的长篇舞作《在路上》,呈现了他在「旅行」中的思索、领悟与感受,自我的分裂与辩证,属于他自己的风景。走进剧场,《在路上》提供的是这般景致——悠悠的西塔琴蜿蜒缭绕,勾勒出异国氛围。舞者们轻盈晃荡入场,在不同音乐行进中变换身形,一如旅行者时时将身心装进多变的世界容器里。
新点子舞展—郑宗龙作品《在路上》
7/22~23 19:30 7/23~24 14:30
台北 国家戏剧院实验剧场
INFO 02-33939888
「在路上」。你当然会想起凯鲁亚克(Jack Kerouac),影响无数上路青年的旅行教祖。但别以为郑宗龙的这支舞有攀附文本、引经据典的意味,除了聊备一格地在今年四月首次呈现的节目单上引述一段凯鲁亚克——
每个人都是自己生命旅程的过客。不管你身在何处,进行著何种跋涉、执著于何种理想,在生命停息之前,你都走在无限风景的旅途中。面对现实、忠于理想,走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
除此之外,舞蹈中的路上风景,基本上是完全郑宗龙的。
六年级
聊这支舞时,郑宗龙不只一次提到世代,特别是他所属的六年级一代。「我们这世代就爱做整理。」年龄居六年级中段班的他,认为这世代不同于七年级生的心无罣碍、勇往直前:「我们对过去的传统有情感。也会想创新,但背负著师长的教诲。」
他没提到的是,六年级也是开始爱上旅行的一代。旅行之于这代人,出走和离开的意味大于寻求感官逸乐。每一次旅行,都是有限期的逃亡,都是对自己生活的小结或清算。
于是郑宗龙这么形容旅行的意义:「对我来说,旅行会处于三种状态中。一个是你enjoy在当下的环境,一个是跑到过去,回顾过去,第三个是看到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有点疏离、观察的意思。」
事实上,听他描述这支舞,看这支舞,愈觉得他构思作品的概念,有那么点「三位一体」的意味。只是,这三位代表的,毋宁更近于佛洛伊德说的「本我、自我、超我」。
「我」的分裂
每做一支舞,都伴随著一次旅行,已成为郑宗龙近年的创作模式。去年,郑宗龙偕同两个哥儿们,江保树和骆思维,一起到云南旅行。这两个旅伴,对郑宗龙有特殊意义,除了三人拥有相似的成长背景,郑宗龙深觉,某种程度上,保树和思维就像他的两个自我。「思维温文儒雅、很有礼貌,保树生动活泼、笑话不断。我一开始是像保树的,没有经过社会体制的规范;在舞团工作后,很多行为需要有公共标准,表现比较像思维。」
自我的分裂、冲突和对话,在郑宗龙的创作脉络中极为关键。曾获德国路德维希港剧院编舞大赛铜牌的《狄德贝许》,双人的对位与镜像无所不在,自我时而缠绵双生、时而较劲诘辩的意象,在郑宗龙与陈武康演绎的版本中愈见清晰。
四月版本的《在路上》,在形式与内在主题的探索上与《狄德贝许》有异曲同工之妙。然而,历经三个月的沉淀,这回郑宗龙加入了第三人,那个「看到自己现在正在做的事情」的观察者角色。分裂、倾轧、和解的两个自我,是更清醒觉察了,还是令内在纷闹更喧哗?
而添上「旅行」作背景,也令《在路上》的气质比纯净简约的《狄德贝许》更鲜活。这么形容吧,那正是每个旅人都会在路上经验、共有的感官印象——声响、味道、色彩、景观,随著异地的空气闯入你、吸进你。再没有任何一个当下,能比此刻鲜明。
觉知.当下
「对我来说,不是买机票出国才是旅行。生命的旅程是旅行,《在路上》的创作也是一段旅行,我跟人的关系也是。」郑宗龙拿起铅笔,在笔记簿不断画著线段和圆圈:「生命被切成一段一段,每一段都会给你一个感受。我不知道难忘是什么意思。」
郑宗龙试著在剧场再现的,因而不是实体的旅行经验,是从中汲取的抽象感受,以及一种他脱口而出后赧然大笑的状态——觉知。
「怎样在一种觉知的状态下跳舞?意思是,我不再为了这件事情(跳得美、跳到炫技)努力,我的努力是为了让身体更自由,能随时打开、感受、反映所有状态。」他想了又想:「舞蹈是面对一个生命。用一种方法,让一个人的感受力打开,才是最美的。」
他为了试图描绘之物不够明晰而道歉,但他所描述的状态,岂不切切叠合了旅行中在路上贪婪捕捉、无以名状的当下感受?
那也近似剧场欲供给观者的经验。于是,真正走进剧场,《在路上》提供的是这般景致——悠悠的西塔琴蜿蜒缭绕,勾勒出异国氛围。舞者们轻盈晃荡入场,在不同音乐行进中变换身形,一如旅行者时时将身心装进多变的世界容器里。过程中,汗水飞舞甩动,渗透了原本清洁的衣衫,是另一幅见证行脚的地图。观者目不转睛凝注舞者成熟精练的肢体操作,偶然间,舞者平视回望,观者赫然醒觉:这一刻,我们何尝不是他们的过眼风景?
跟著音乐旅行 搭著肢体归乡
郑宗龙的首次长篇舞作《在路上》,四月初在新北投71园区发表后,引起热烈回响,两厅院旋即邀请为新点子舞展的压轴演出。
这支全长七十分钟的作品,展现出郑宗龙细腻从容的编舞性格。过去,郑宗龙的作品多以气势雄浑的群舞结合典雅乐曲,在舞台上创造大器而酣畅淋漓的舞蹈风格;此次《在路上》酣畅淋漓依旧,郑宗龙出色的音乐品味则将乐曲版图进一步扩张到形形色色的民族乐曲,以陈达《山城走唱》开始,途经云南纳西古乐、伊斯兰音乐、日本萨摩琵琶、Tom Waits等十多种乐曲,再回到台湾交工乐队的客家歌谣。郑宗龙亦邀请屋希耶泽担任现场西塔琴演奏、林芳宜任音乐统筹,为这趟心灵之旅架接出更有致的音乐动线。
在肢体语汇上,郑宗龙偕同江保树、骆思维、张坚豪三位舞者,从车鼓阵、八家将、宋江阵等台湾民俗艺阵,发展出或摆动跳跃、或阴柔流畅、或断续停顿的动作文法,透过各种节奏、阵列、组合,表露了郑宗龙对常民身体与舞蹈训练统合为一的「归乡」、「返我」意念。(邹欣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