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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龙》中,导演以五个人塞在钢锅里的视觉,来交代金龙餐厅厨房里的拥挤。(台南人剧团 提供 )
演出评论 Review

《金龙》应是一则奇异且突兀的童话!

德国编剧罗兰.希梅芬尼巧妙地运用生理疾病,暗喻了当前全球跨文化冲击下的创痛、荒谬和病态。同样来自德国的导演提尔曼.寇勒则选择了简约、冷冽的呈现风格,由演员的肢体、情绪和不时疏离于自身角色的意志,来变换这谜样般的寓言。然而,这样的观演风格,强调了导演概念先行的一种「态度」,这与编剧诡变多元的情节,同时挑战著观众一面看戏、一面思辨的能力……

德国编剧罗兰.希梅芬尼巧妙地运用生理疾病,暗喻了当前全球跨文化冲击下的创痛、荒谬和病态。同样来自德国的导演提尔曼.寇勒则选择了简约、冷冽的呈现风格,由演员的肢体、情绪和不时疏离于自身角色的意志,来变换这谜样般的寓言。然而,这样的观演风格,强调了导演概念先行的一种「态度」,这与编剧诡变多元的情节,同时挑战著观众一面看戏、一面思辨的能力……

台南人剧团《金龙》

8/7  台北 松山文创园区多功能展演厅

第28景

「别人是在鱼肚子里找到金戒指。」

「别人是在荒草里找到钻石。」

男人:金发的那位,英嘉,31岁,还是继续坐在那里,她的汤匙里有颗蛀了个大洞的牙齿。她盯著那颗牙齿看了又看。

一颗天外飞来的蛀牙?一位金发空姐眼睛直盯著汤碗里的汤匙?一间雇用了亚洲厨师的中国泰越菜餐馆?异质元素的组合,相对突显了角色情境的荒谬和残酷;作家的文字,呼应了全球跨文化城市中的突变现象。不过到了台湾台北,所有的「异」,被统合为「精简欧风」;所有的「荒谬」,都变成了形而上的概念。

社会问题剧  变成了逻辑哲学题

这出戏,犹如作曲家萧斯塔可维奇《第三号弦乐四重奏》第一乐章作品的开头,不断复述著一颗蛀牙的荒谬故事,其间跳跃穿插著初始令人不解的情境;故事从一间位于中欧某地的中国越南餐馆厨房开始。那一颗蛀牙的主人,是一个来自中国黄河附近(青岛?)的非法移民,一个年轻男孩;他来异地寻找离乡多年的姊姊。从厨房里五个亚洲厨师惊慌失措的眼神中,这个事件的时间被拉锯为四分五裂的空间,呈现了四十七个场景跟总计十七个角色交错的情节;其中包括金发空姐叶珐(另一位叫英嘉)跟她男友、杂货店老板跟邻居汉斯、爷孙、年轻夫妇怀了孕和我们熟悉的《蚂蚁与蚱蜢》这则变形童话。

德国编剧罗兰.希梅芬尼(Roland Schimmelpfennig)巧妙地运用生理疾病,暗喻了当前全球跨文化冲击下的创痛、荒谬和病态。同样来自德国的导演提尔曼.寇勒(Timann Kohler),则选择了简约、冷冽的呈现风格,由演员的肢体、情绪和不时疏离于自身角色的意志,来变换这谜样般的寓言。然而,这样的观演风格,强调了导演概念先行的一种「态度」,这与编剧诡变多元的情节,同时挑战著观众一面看戏、一面思辨的能力——好处是戏散之后好学不懈的观众一定会去买剧本来读。原本是一出议题性的社会问题剧,在台湾观众跟前,变成了逻辑哲学题。

原作设计的几处刻意「异质化、疏离化」的机关包括:男、女演员各自扮演与自己性别相对、年龄层相去甚远的角色,而且从二○○九年编剧希梅芬尼兼任执导这出戏时,便由白人担任戏里这座金龙餐厅里的五位亚洲人角色,这可与十八、九世纪起于美国、由白人扮演黑人的假黑人秀(minstrel show),意义截然不同。照理说,扮演亚洲人的演员一开口(角色背景的不合理),就当引得观众一阵哄笑或反应;或者,也当有英国直面剧场(In-yer-face theatre)那种刺激想像的暴力与不洁(注1)。我试著回想当时看戏的画面,总觉得空间处理、声音语言和表演策略之间,似乎彼此扞格,或者说,过于融合。不晓得是不是导演利用剧场手段,试图克服无法偷懒的文化沟通问题,以至于无法从台湾的文化背景里,找到一个面对这个剧本挑战的美学策略?

「空间」好大  对导演与演员都是挑战

为了克服多功能(其实是无功能)展演厅的制作问题,舞台设计以一座巨型流理台横贯下舞台区,舞台上方则饰以裸露的钢柱、风管和灯架;初衷之一可能在于回溯此地的历史,这里曾经是台湾省烟酒公卖局松山烟厂的饭堂,二则可能为了呼应这出戏所隐含的文化(或阶级)背景。钢制流理台作为表演高台,看来美洁、壮观,果然也为这出戏增添了某种神秘不可侵犯的气质——甚至还是戏里的一种乐器。若能就导演执行台位规划的角度来评断,这座流理台怪兽吃尽了台位强度——即使它多么强壮地为演员们「遮风避雨」,让演员得以在高台后方快换,五位演员们仍旧得声嘶力竭地跟空间怪兽搏斗,让这出应该「轻松出入」的角色扮演,变得沉重,久而久之,甚至乏力而乏味。

导演规划的台位布局,特别具有几何平衡感(例如,四个人平均站在表演高台上);除了利用演员肢体动作,来执行视觉反差的效果和想像(例如以五个人塞在钢锅里的视觉,来交代金龙餐厅厨房里的拥挤),可是另一方面,舞台细节少,容易使得视觉画面的动线安排,易于耗尽能量——从观众的角度来说,就是画面动线易于预期,缺乏惊喜。若能从突显剧作的意义和效果来考量,那么,基于多达四十场的场景变换,舞台的布局可能可以多些「惊喜」、甚至奇异而突兀的设计。

「剧本说得愈少、导演要做得更多」,这的确是老生常谈;然而写作时的自由(多奢侈地令人生羡!),造成导演执行时多少的挑战!对这个制作来说,导演是唯一的主厨,我也多少能理解制作条件的局限和现实。即使从文字意象来看,这个剧本为创作概念的流转和想像,创造了相当庞大且吸引人的空间,连编剧希梅芬尼也坦承(注2),自己当初执导这出戏的时候,也发现这个剧本有非常多难以解决的问题,他说:「非常需要排练场演员的协助。」这出《金龙》则采即时伴奏的手风琴与小提琴,为这出荒谬悲剧的基调,增添了立体的苍凉。不过,台湾普通话的使用,实在足以令我倒胃口!语言联结著身体的风格,也使得这五位演员的表现,趋近中性而一致。台湾普通话(不是北京话喔!)对台湾观众来说,不易制造音韵的抑扬顿挫,更难以产生异质趣味;倘若交换情境来看——白人扮演亚洲人,也许从语言的效果制造文化异质性,更能传递剧中的荒谬和悲哀。

导演身负文化包袱  演员为执行工具

我很难忽略或说服自己,不去面对从台湾角度诠释这个剧本时的一些尴尬。这绝非只有这个制作需要这个提醒而已,我自己创作时也很难避免;至少,这样的一个跨国制作,不再受限于搬演英、美剧本时背景转换的问题。这五位演员竭尽所能地在偌大的舞台空间里,不断转换和扮演剧作中的角色,而对比剧本情节的进行,导演似乎又在演员扮演的情境之外,创造了一个真实情境的细节:突显其中一位演员的原住民背景,试图从小处譬喻主流文化的偏狭。除了心疼和钦佩,我却又私心怀念台南人剧团搬演的另一出戏《美女与野兽》。如果演员能享受扮演一出童话,该有多好?!《金龙》里的演员,不像是我期待中的剧场治疗师,反而比较像是执行导演概念的工具。如果导演能抛开跨国创作的文化包袱,不用剧场来解释、传道,我也就不必那么介意剧本与导演,都来自德国了!

 

注:

1. 1998年11月,英国剧作家彼得.罗斯的一出剧作《抓举》Snatch在伦敦北区首演时,在呈现其中一段强暴、阉割的剧情时,由男演员扮演受害人(女性),而女演员扮演加害人(男性),堪称开启了英国直面剧场的新页。

2. 希梅芬尼于去年9月15日参与英国伦敦的「演员巡回剧团」演后座谈会全文。http://thegoldendragonatc.wordpress.com/side-orders/roland-schimmelpfennig-post-show-talk-transcri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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