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得见的城市,看不见的人》虚拟的城市空间里,舞者们固执地舞动挣扎的身体,让舞台成为当代资本逻辑主宰下都会发展神话的隐喻。在一切求高、求速、以发展为准则的进步逻辑里,人的存在往往被巨大而隐形的权力结构所牵制,终至隐蔽而不被看见。对此,周书毅以舞者们顽强的躯体作为回应,要我们直视肉身(身体的物质性与精神性的合体),即使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里。
周书毅《看得见的城市,看不见的人》
5/10~11 台北 国家戏剧院
二○一三年周书毅于水源剧场演出的独舞《关于活著这一件事》,展现了光影雕刻剧场空间带来的美感经验与想像延伸,成就了身体与空间的诗意对话。此次他首度登上国家戏剧院大舞台的作品《看得见的城市,看不见的人》,延续光影创造空间的诗意性与隐喻力,只是前次关于个人生命的安静沉思,转变为对当代社会集体存在情境的强烈探问。这样的变化映现了这一世代的编舞者从「小我」的思索到「大我」议题关注的转折,而这或许和近一、二年来年轻世代对台湾现况愈来愈激烈的诘问不无关连。
光影投射拓展空间意象
舞作开头的城市景观投影中,隐藏在庞大建筑物角落里的人影,预示了作品关于可见与不可见之间权力结构和人之存在的提问。萤幕升起后,舞台背景交错的钢架在灯光巧妙的投射下仿佛先前影像中建筑物的延伸,而被抬起数公尺高的主舞台结构更加强了钢筋水泥切割生存空间的视觉感,整座舞台仿佛影像中城市景观翻转的内面,要我们看见光的背后存在的暗影。高台上的女舞者们集体、划一、重复地舞动,台下庞大的黑暗空间、台上被压缩的垂直高度、从一楼观众的视角看去舞者们被高台削去下半身的身影,在在都传递出这充满隐喻性的空间对身体的压迫。
庄知恒设计的灯光效果不仅是创造空间视觉结构的魔术师,更是舞台重要意象的来源。当主舞台降下高度后,从顶灯射下的光束间形成了一整列倒插的锐角三角形,如一支支巨大的黑色匕首威胁著底下舞者们舞动的身躯。又或者,在舞台深处强光的遮蔽下,不在观众视界中的舞者们,她们的身形被极度放大地投影在天幕上,犹如盘据这空间的鬼魅。周书毅近来的作品中,灯光已成为舞者之外另一个重要的表演者,光和影模塑空间、拓展意象,以虚拟的物质性和舞者实存的肉身彼此交织、辩证、对话。
身体感知回归生存意识
相较于现代舞的肢体语言,以语法式的结构推进动作的发展,以文章式的起承转合思考编舞架构;在这支作品中,周书毅拥抱当代舞蹈的身体概念——解构线性逻辑的动作组合,取而代之以团块状的精力营造,阻断动作以线条为尚的流畅感,让身体的物质性成为关注的焦点,让舞蹈从叙事或传情的表意功能,回归更根本的关于人存在的问题。
分析整支舞作的动作语汇会发现,所有舞者都以同样的身体路径驱动动作的发生,从丹田、腰胯、到斜对角的肩骨,而重复则是被一再使用的策略。当所有的舞者以定点的姿态齐一舞动,这强力曲扭躯干的动作,加上重复的节奏,让她们犹如被一股不可见的力量阵阵催逼。此外,在几支精采的独舞中,虽然动力的起点与动作的途径相似,但不同的精力强度、不同的震颤频率,让每位独舞者(林祐如、余彦芳等)都有了自己特异的样貌与质地。这让人想起亚陶(Antonin Artaud)论及残酷剧场时高声疾呼的魔咒式的语言(incantation),以声调、音色、速度、质量而非语意的表述,透过听觉感官与身体感知的直接冲击,直达精神力与生存意识。
在《看得见的城市,看不见的人》虚拟的城市空间里,舞者们固执地舞动挣扎的身体,让舞台成为当代资本逻辑主宰下都会发展神话的隐喻。在一切求高、求速、以发展为准则的进步逻辑里,人的存在往往被巨大而隐形的权力结构所牵制,终至隐蔽而不被看见。对此,周书毅以舞者们顽强的躯体作为回应,要我们直视肉身(身体的物质性与精神性的合体),即使在钢筋水泥的都市丛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