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台东嘉兰部落的布拉瑞扬,今年展开了人生的崭新阶段——他回家了!在台东糖厂租下场地,成立了「布拉瑞扬舞团B.D.C」,在家乡打造一个真正的跳舞基地。布拉说:「我没有退路,这是一个决心,注定是我要做的事。」从一九九五年恢复原名后,他发现:「自己的外壳是原住民,里面是空的,太不清楚我是谁了。」于是溯源、回家、找回自己,也要把舞带回家乡,让台东想跳舞的孩子,也有一个家。
布拉瑞扬舞团《拉歌 La Ke》
5/29~30 19:30
台南市归仁文化中心演艺厅
7/10 20:00
7/11~12 14:00
7/11 18:00
新北市 淡水云门剧场
INFO 06-2981610(台南)、02-26298558(淡水)
一到。随行摄影如芳问布拉,可否坐在草地上受访?布拉说了声好便往外走。访谈了一会,有几个人路过,问,可以旁听吗?又问,可以拍照吗?可以,不用紧张。布拉一派轻松地说。我说,紧张的是我吧。
没有退路 他要回来找自己
约一个半月前,脸书上众人频转布拉瑞扬舞团B.D.C《拉歌 La Ke》舞者征选讯息,讯息里有一句话很幽默也很简单——报名表单请填写完整,并寄一张你觉得最你的照片到舞团信箱——什么是最「你」呢?对排湾族的布拉来说,这可能是他从十五岁离开嘉兰部落,去读左营高中舞蹈班,到现在都还在问自己的问题。
来征选的舞者远比他预期的多,五十七个想跳舞的人从澳洲、香港、台北、南投、屏东、新竹、台南、花莲等地过来,包括在外地念书的台东孩子,最后入选十五位。「台东」是一个门槛,向各方来会的舞者发问:你愿意搭车来台东征选吗?台东是你的首选吗?结果显示,不管舞团驻地于何处,想跳舞的人就是会去,以及,多少人渴望在台东有一个舞团,大家相信在台东也能好好跳舞。布拉说他在征选时会问舞者「为什么来?」答案都一样,就是一颗想跳舞的心。就像他年轻时飞到德国,从德国坐廿七个小时的飞机到斯德哥尔摩,再搭廿六个小时的火车到英国,只为争取跳舞的机会。「当你为了想跳舞去到一个地方,不会觉得辛苦,这是决心。当然,对这些人我有责任要做得更好,让这里的条件更好。」布拉说。
有些人认为他回台东的行为很冲动,也有人开玩笑地跟他打赌熬不过半年就会回到台北,若撑过一年就送他东西,其实这些人都是用行动支持他的朋友,因为熟悉彼此所以说话毫不隐藏。布拉说:「我没有退路,这是一个决心,注定是我要做的事。一九九五年我恢复原名以后,慢慢发现自己的外壳是原住民,里面是空的,太不清楚我是谁了,创作与作为一个原住民没有关系,直到认识二○一○年因《百合恋》认识『原舞者』才感到重新回来,那时迸出想要回家的念头。第二次是二○一一年在纽约林肯中心玫瑰剧院Chasing谢幕,与国外舞者在台上牵著手,发现家人都不在台下,无法第一时间分享演出的喜悦。突然觉得如果牵的是部落孩子的手,会不会感觉更不一样。」于是,他要回来找自己,这件事如果没有去做,永远就只是梦。
认识「原舞者」,展开溯源复名
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布拉为《百合恋》编舞时,是他第一次勇敢发出声音(布拉:「所以『布拉开门』那天大家叫我唱歌,我就说『关门关门』。」)。在那里他因为脚抬太高,成为被原舞者团员开玩笑的对象(布拉反击:「对我来讲那不叫抬高,我可以抬更高。」),可是也是在那里,从那个时候开始,他重新成为一个学习者。这是十五岁离家以后生活圈基本上没有「原住民」的他的,溯源之始。
「到原舞者突然觉得像回家,排练完围个圈,分享,有一些『饮料』,然后唱歌。才刚排练完八小时还一直唱一直唱,喉咙喊破还是继续唱,那感觉把我拉回小时候,想到,对啊我失去那么多耶。」
即便是二○○一年在云门二编的《UMA》(排湾语「家」之意),都还没有像与原舞者合作那样的感觉,虽然那支舞是他的「乡愁之歌」,而他当时听到原音社《am到天亮》、陈建年、飞鱼云豹等人的专辑,遂至诚品把所有专题买下,进而开启编舞想法,但他自己也不确定,那支舞能不能真的算是具有原住民元素。但是他很感谢罗曼菲老师,把人在纽约的他找回来,为初创团的云门2编舞。布拉相信每个人都有编舞能力,只是有没有遇上机会,而他自认幸运而且幸福,毕竟全世界像云门的技术资源与环境这么好的舞团没几个,也让原本只想跳舞不想编舞的他,找到表达的空间与方式。
布拉说起在云门2编舞的经验,一开始也蛮挫折。他从小对人群恐惧,个性内向不擅与人沟通,舞者听不懂他说的,他的心里有画面却也不知怎么清楚表达,大约要过了三、四年以后,跟他合作比较久的舞者慢慢会用自己的方式解读,这段过程还有一个人很重要,就是李建常。他们从高中、大学到当兵都在同一个地方,布拉口中的「阿常」总是可以听懂他说的,再翻译给所有人听,又每每能把他要的画面做出来。除此之外,阿常拍他的纪录片,现在也在台东帮他,这份情谊浓郁而悠远。
毫无保留,共同分享
但布拉的创作思维改变,要迟到二○一○年为北艺大舞蹈学院岁末展演的《勇者》才开始。他不再示范动作然后让舞者跟著跳,舞者的存在因而不再只是为了完成编舞家的任务,布拉试图从排练中挖掘舞者更多的内在生命与创造本能,促使每个舞者在台上都成为具有独立性格的个体。那是布拉第一次让舞者在台上讲话,说,我是谁?我几岁?我从哪里来?我为什么在这里?布拉说:「这是我的复名运动。」
二○一一年他受邀至美国舞蹈节(American Dance Festival)驻地编创的《风景》Landscape 2011 ADF,也是让来自台湾、美国、西班牙、波多黎各、巴哈马及中国的十八名舞者在台上讲话,彼此没有隐瞒,关系更紧密,排练完一起开车去吃炸鸡、游泳,甚至不在排练场排练一整天,而是出外以后再回到排练场整理方才经历的所见所知。布拉回想,改成这样的工作方式以后,更接近原住民毫无保留、共同分享的相处方式。
毫无保留,共同分享,也是布拉对位于台东糖厂内排练场的定位。从无到有,从签约到开门,零存款的布拉透过网路获得了许多人的志愿协助,此刻回想他仍觉得不可思议。签约以后生的事,几乎是布拉想要什么就来什么,譬如他们必须把仓库里的东西用堆高机移到最远的另一间仓库,需要三天好天气,当天早上阴绵,他和工作人员摆上槟榔、香烟和酒,用各自的方式祈祷,结果没过多久,天气转晴,一连三天。接著又听说有个地方漏水,他们祈祷降雨,好让他们摄下漏水的证据,才能请糖厂修补。那天晚上八点多,全员到隔壁的档案室咖啡借用晚餐空间,天空竟下起雨来。还没完呢,本来要分期付款的建材费,因突然出现的几笔捐款,让他把款项都付清了。
至于舞者现在共住的房子也很妙,由于征选结束后有好几位外地舞者,经费上不可能让他们住民宿,便想找个房子让舞者共租,开会做此决议后的隔天早上,布拉起床,打开电脑,事先对布拉要找房子毫不知情的姊姊传来脸书讯息,说是她有个房子距离舞团五分钟,房客买了房便提早解约,问舞团有没有需要?他们马上花一整天的时间买床买棉被,隔天来排练的舞者就有地方住。到后来,连台东当地的舞者都很羡慕,很想也住进去。「我跟他们说,来啊。舞者如果凝聚,对舞团与创作都会加分。」布拉说。
筑梦,从这里开始
也是因为这些不可思议的经历,布拉觉得vuvu(编按:排湾族语中对老长辈的称呼)、祖灵一直看著他们做这些事,眷顾他们;而且是那么多人的希望与期待推著他往前走,不是他一个人完成的。布拉说:「所以这里不能只当作我创作的空间,它不会是很专业的剧场,但希望可以变成一起学习与分享的小舞台,提供给年轻人发表创作,更贪心的是未来五到十年可做一个艺术节。地点在糖厂,要做推广、教育,对台东人比较便利,起了头,相信它,自然而然就会踏实。久了,台东想跳舞的孩子就会知道这是未来的选项之一,但不是一定要他们来,就像我们年轻时很渴望到北部一样,只是有一天他如果想要回家,就有这个选择。」
最后,布拉不忘感谢云门这个让他幸福又幸运的舞团,过年间,当他在埋首整理排练场的时候,正值云门搬新家,因而替换了一些东西,恰恰是布拉非常需要的。而舞团的二楼看台放著一张曼菲老师的海报,那是往排练场看过去最佳的位置,布拉说:「因为我很想跟她分享每一个排练的过程。」
人物小档案
◎台东嘉兰部落排湾族人。汉名郭俊明,1995年恢复原名布拉瑞扬.帕格勒法。「快乐的勇士」是他的座右铭。
◎12岁看了云门《薪传》的〈渡海〉后立志学舞,一路受现代舞训练,历经左营高中舞蹈班、台北艺术大学舞蹈系、云门舞集舞者、云门二团首任驻团编舞家等,创作遍及美国、欧洲、北京、澳洲等地,2015年返回台东创立布拉瑞扬舞团B.D.C。
◎自2011年担任《百合恋》编舞,开始与原舞者合作,受原舞者影响,重新思考自身的原民身分与创作的文化底蕴,接下来陆续与原舞者合作《回梦‧Lalaksu 》(2011,编舞)、《Pu'ing 找路 》(2013,导演)。
◎罗曼菲老师是他的恩师,先在学校发现他的天分,使他成为北艺大舞蹈系首位个展的在校生;2000年一通从台北拨到纽约的远洋电话,则把他带回台湾,为云门2编舞。在舞团的排练场,布拉瑞扬仍放著罗曼菲老师的照片,以及她最爱的跳舞兰(文心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