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二○○六年的《水浒传》,一路走过《西游记》、《三国》,导演林奕华终于来到了「四大名著」最终章——《红楼梦》,整整花了八年,才完成他对文学经典的阅读与解读。林奕华说:「我做四大名著,不在还原历史,而是通过戏剧思考:除了文学的价值外,这些作品对现代人来说还有什么新的意义?」于是透过提问,林奕华将经典解构,换上时装,成了摩登的都会男女,他说:「我的戏是照见现世的一面镜子,照见现代人的欲望与欠缺。我的生活怎样,我的作品就怎样。」
非常林奕华《红楼梦》
2014/12/26~28 19:30 2014/12/27~28 14:30
台北 国家戏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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剧场界「快手」香港导演林奕华,这个月将在台湾发表他的四大名著系列最终章《红楼梦》。
林奕华讲话快、思考快、做戏的速度也快,但遇上中国文学经典,脚步慢了下来。从二○○六年第一出《水浒传》、二○○七年《西游记》、二○一二年《三国》,到今年的《红楼梦》,整整花了八年时间,才完成他对文学经典的阅读与解读。
「创作就像找到对的钥匙,门就开了。」林奕华做一出戏,紧锣密鼓的制作期常不超过一个月,因为,他都能找到解码的钥匙,很快就把门打开。当初做四大名著系列,也是计划一年一出,四年就完成,没想到主客观因素限制,一做就是八年。
四出戏「读」四大名著 更深刻的文化阅读
「如果时钟能够回拨,我会选择走这条不在预期的路,两年一出慢慢做完它。」林奕华回头看,如果没有当初外在条件改变,阻碍了原先的规画,他不会和张艾嘉合作《华丽上班族之生活与生存》,陆续完成「城市三部曲」三出戏,「这些年,我有了不同的经历,看事情的角度不同了,把时间拉长,挺好的,我更懂得『阅读』四大名著,也更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戏。」
八年前,国家两厅院委托邀请,希望林奕华提出更具发展性的创作计划,不要做一出戏就没了。那时,全球掀起《哈利波特》、《魔戒》热潮,林奕华开始思考:难道中国文学作品没有广为流传的故事吗?他想到四大名著。
林奕华认为,小说,是一个社会、时代精心熬炼出来的药材,我们的传统里并非没有好听的故事,只是,中国人怕新、怕奇、怕险,只喜欢听重复讲了千万遍的老故事。归根究柢,「欠缺」从传统遗产再创新的能力。
林奕华在校园演讲时常告诫年轻人:少用成语,这是偷懒的做法。「当语言文字简化为成语,就只是一个符号,上厕所看到高帽子代表男厕,高跟鞋代表女厕,凡事以既定的符号思考,就没有动力创造新的东西。」
他认为,网路科技的发达,固然带来了便利性,但也把这个时代压扁为二维的时代,没有立体感。现代人以为利用了科技,其实被剥削得很厉害,科技的方便让人没有细节,没有情感,没有勇气。
「我做四大名著,不在还原历史,而是通过戏剧思考:除了文学的价值外,这些作品对现代人来说还有什么新的意义?」林奕华强调,如果自己再把老故事重说一遍,毫无意义。「我要做的是,有立体感的作品。通过这四出戏『阅读』四大名著,不只是文字表象的阅读,而是更深刻的文化阅读。」
不在「毁」名著 而是对名著提问题
作家杨照曾这么评论林奕华的《三国》:「林奕华把《三国》给毁了,正因为他要毁《三国》,才更要看……名著因为它的地位,有很多固定答案,只有把被传统绑住的东西解脱开来,现代人才能重新用自己的情感看它,名著才会活过来。」
对林奕华来说,他的目的不在「毁」名著,而是对名著提问题:“What is?”第一出《水浒传》,他从梁山一百零八条好汉提问:“What is man?”男人只是追求活得像个符号?或是人?第二部《西游记》,他从三藏西行取经看到生活之难,要问:“What is fantasy?”第三出《三国》,从历史的争斗里,他看到人心之变,三问:“What is success?”三部作品被一个问题贯穿,那就是:现代人的焦虑从哪里来?要把现代人带到哪里去?
最终章《红楼梦》,林奕华阅读到其他三部隐晦其间,曹雪芹却大胆明说的「性」,那是现实中受到压抑的欲望,他要问:“What is sex?”林奕华的大哉问,问的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个文化,一个民族。
《红楼梦》的文宣写著:「没有政治比大观园更政治,没有大观园比性别更大观园 。」林奕华说,曹雪芹像是精密的建筑师,也是洞见未来的寓言家,铺陈了多少线索,不同的意识流交互其间,绘出一幅复杂的人性蓝图。
十一月上旬,《红楼梦》工作室正式运作,墙上贴起一张张演员照片,以及《红楼梦》人物系统图,林奕华像是抱定决心打赢官司的律师,搜集资料,抽丝剥茧不放过任何细节,他在微博写道:剧组的人像是柯南、褔尔摩斯、伽利略,在追寻,假设,鉴定,求证,像在大海捞针,把骆驼从针孔牵过去。这出戏在重组「时间」,重组一个不是直线的时间。他说,现代人坐上太空船也只想回到过去,曹雪芹却在三百多年前己告诉我们,经过,永远比结果重要。
翻转经典 照见现代人的欲望与欠缺
林奕华说,阅读《红楼梦》,心是痛的,他看到中国人一直在重复历史,活在停滞的状态。「《红楼梦》里的政治不是蓝绿,而是手段,即便是个小丫环,每个人都为了保住自己的位子,彼此仇恨、斗争,争到最后,终究是一场空。」林奕华直言,前两年收视火红的电视剧《后宫甄嬛传》,不就是《红楼梦》的翻版?只是,这出连续剧把《红楼梦》改成「茶包」,方便现代人饮用。
俗语说:「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男不读红楼,女不读西厢。」林奕华偏要唱反调,不但要男性读《红楼梦》,还以全男神班演绎十二金钗。性别翻转的手法,《三国》已玩过一回,别人看《三国演义》,看到权谋、战争,林奕华看到的却是三国人物柔软阴性的一面:「三国男人流的泪不比林黛玉少!」他打造了巾帼无双版的《三国》,借古喻今,反映现代社会出现的「女汉子」现象,传统里没有地位的「软」权力已经硬起来。
林奕华认为,中国人的内心是不自由的,反映在对性别、情感的僵化,永远在活别人眼中的那个自己。但性别对他来说,不是绝对,「我从不掩饰自己性格里有固执,也有柔软的一面。」林奕华认为,唯有自在,才能活出自己。《红楼梦》的全男神班,说男性原罪,也演女性宿命。
不论西方经典或是中国名著,经过林奕华的解构,都换上时装,成了摩登的都会男女,有人开玩笑:林奕华的戏没有穷人。但林奕华说:「现代人穷得只剩下钱,穿得再漂亮也是穷。」他说:「我的戏是照见现世的一面镜子,照见现代人的欲望与欠缺。我的生活怎样,我的作品就怎样。」
戏就是要做给大众看 但「大众」不代表商业
对于剧评以媚俗、打嘴炮、林氏娱乐产业评论他的作品,林奕华表示,这几年慢慢学习放下,不要活在别人的嘴里,但也坦言不可能完全不在意,不过,他的心中自有一把尺:「我也做了五十多部作品,读过的书,聊过的天,开过的会,都扎扎实实累积在生命里,我知道自己的创作不是单薄的,不是看过一次戏就能下结论。」
林奕华说,大家只看到他和张艾嘉、梁咏琪、刘若英、吴彦祖、何韵诗、林依晨等影视明星合作,就把非常林奕华定位为商业,什么才是商业?林奕华清楚自己站立的位置:「剧场永远是小众。非常林奕华六个工作人员,没有庞大经费可以打广告,『小厨房做大菜』,只能利用FB、微博等网路搞宣传,七月香港两档演出,两周卖完九千张票,新戏《红楼梦》台北首演,票房也是秒杀,外界只看到明星演的戏,但没有明星的戏一样卖座。」
林奕华强调,他的戏就是要做给大众看,但「大众」不代表商业,「我从不取悦观众,别人不想说的,我偏要说;不想让人看的,我偏要拿出来让人看。做戏的目的不是为了消费,笑过哭过就算,而是要得到观点,我对观众是有要求的。」
「社会上已戴著太多面具在行走,如果进剧场还要戴面具,不如不看。我的戏就是要避免虚假,我用我的性格做戏:一,喜欢问问题;二,别人做,我就不做;三,不用戏剧文法,用想像力做戏。」
林奕华强调,艺术创作就像做一渠道让水自然流过,让人可以看到过去,也能见到未来,在历史中学习。「我的戏提出问题,但不给解答,人生的答案千丝万缕,不会只有一个。」
因为爱戏剧 「时间」用情感计算
想说的话太多,想分享的事太多,林奕华做戏、写文章,产量快而多,每天常睡不到三、四个小时,但身上像装了「永备电池」,精神满满。他像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族,那边有戏可做,就往那边飞,香港、台湾、中国三地跑,大半时间以旅馆为家,问林奕华:「你的时间用什么单位计算?」林奕华毫不考虑:「用情感来计算,因为爱戏剧,就把时间花在上面。」
不过,「拚命三郎」的林奕华,也有电力耗尽的时候,他不讳言,这几年渐觉身心有些疲累,过去,蹲著、在茶餐厅……各种环境都能写稿的他,目前手边只留下一个固定专栏。
林奕华「潜意识」里也愈来愈想把台北当作创作的家。从二○○五年《班雅明做爱计划》甄选一批台湾年轻世代剧场演员,自此展开他和台湾演员的长期合作,目前约有廿多人是固定班底,即使戏没在台湾发表,林奕华也习惯找这批演员,在台湾排好戏,再到香港、中国演出。林奕华说,现在愈来愈觉得「过程」的重要,半年到一年制作一出戏是好的,「创作时间多了,养分会留在演员身上,情感也会更深刻。」
喜欢分享的林奕华还有一个尚未实践的心愿——教书,虽然多年来在港大等大学担任讲师,前阵子还到台湾的大学院校举办十场「古典文学变身现代剧场之颠覆与传承」讲座,但离他心目中理想的大学教育还有很大距离:「我有很多戏剧观念想要与年轻人分享,那种教学应该是一班不超过十二人, 大家一起生活个四、五年,回到希腊时代。」
只不过,慢,是理想,可望而不可求,摊开行程表,明年的演出计划已排到年底,林奕华说,抽屉里还有太多的东西,一年做四出戏也不成问题,「从事艺术创作的人,一辈子都在追求真善美的感动,那是根植在血脉里无法动摇的,我希望,观众也能从我的戏里找到感动,这样的感动比高潮还令人怀念。」
人物小档案
◎香港出生。剧场编导作品:《教我如何爱四个不爱我的男人》、《男装帝女花》系列、《张爱玲,请留言》、《东宫西宫》系列(联合导演胡恩威);导演作品:《包法利夫人们》、「城市三部曲」系列、《贾宝玉》、《恨嫁家族》等五十多部。
◎中学毕业前,曾在丽的、无线电视台担任编剧;1980年代与剧场同好筹组前卫剧团「进念.二十面体」,1991年创立「非常林奕华」。舞台创作外,也跨足影视等不同媒体,并于报章杂志发表文章,著作:《等待香港》、《娱乐大家》和《恶之华丽》系列。
◎1994年以电影《红玫瑰白玫瑰》获金马奖最佳改编剧本奖;2010、2012年分别以《男人与女人之战争与和平》与《红娘的异想世界之在西厢》,获上海现代戏剧谷「壹戏剧大赏」年度最佳导演奖。
◎与台北国家两厅院合作,陆续发表四大名著系列:《水浒传》(2006)、《西游记》(2007)、《三国》(2012)、《红楼梦》(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