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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导演丹妮耶拉.克朗兹(许斌 摄)
艺号人物 People 德国导演

丹妮耶拉.克朗兹 当代剧本的助产士

来自德国的导演丹妮耶拉.克朗兹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她的导演生涯中,超过八成的导演作品都是当代的剧作,多次更是该剧作的首度搬演。这次应邀来台与台湾演员合作德国剧作家安雅.希苓的《雨季》,不刻意塑造风格的她,更在意的是发挥演员的特质,她说:「我的戏很仰赖演员在舞台上对自己的认知,还有他们在台上以什么方式建立一个世界。」

来自德国的导演丹妮耶拉.克朗兹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她的导演生涯中,超过八成的导演作品都是当代的剧作,多次更是该剧作的首度搬演。这次应邀来台与台湾演员合作德国剧作家安雅.希苓的《雨季》,不刻意塑造风格的她,更在意的是发挥演员的特质,她说:「我的戏很仰赖演员在舞台上对自己的认知,还有他们在台上以什么方式建立一个世界。」

台北艺术节 杨景翔演剧团《雨季》

9/3~6  19:30

9/5~6  14:30

台北  水源剧场

INFO  02-25289580 转191-199

排练场上偶尔会传来丹妮耶拉.克朗兹(Daniela Kranz)爽朗的笑声,排练过程中,除了细细观察演员的种种尝试之外,她也掏出自己搜集的各种音乐、图像,剪贴的人物姿态或手绘的分场表和演员分享讨论。克朗兹是一位特别的导演,不仅因为她致力于当代剧作而非经典重诠(超过八成的导演作品都是当代的剧作,其中包括多位年轻新秀),也因为她在九○年代长达十年的导演助理经验,曾与塔波利(George Tabori)、派曼(Claus Peymann)、普赫(Stefan Pucher)等多位大导共事。大导助理的扎实训练让她对剧场各方面细节得心应手,在和不同团队的工作上有很大的弹性与应变能力,并以各种具体的方式辅助沟通。

克朗兹是第一位将本次台北艺术节演出作品《雨季》作者安雅.希苓(Anja Hilling)搬上舞台的导演,且之后又陆续执导多部希苓的剧作。当代德语剧作发展蓬勃,剧作家充分掌握语言作为自己的武器,在叙事策略上往往对剧场演出提出了许多颠覆性的挑战。克朗兹除了以导演身分密集处理新的剧本,她也多次担任维也纳剧院培养新锐剧作家相关计划的策画与评审,长年关注舞台书写的不同可能。她因此往往能透过和演员的密集工作,在舞台上找到回应剧作家写作策略的途径,在种种难关之中挖掘出演员的个人特质与搬演的自由,展现了德语剧场风景中导演的另一种面貌。

Q:这次是您第五次执导希苓的剧本,剧作家的文字有什么特质,吸引您一再选择她的作品?

A:二○○四年,我第一次执导希苓的文本,《我傻傻年轻的心》Mein junges idiotisches Herz,是她的第二部剧作,也是我首度独挑大梁的作品,之前我的导演工作是以团队方式进行。当时慕尼黑室内剧院邀我为他们举办的剧作家工作坊执导这出作品,虽然并非正式制作,然而室内剧院的邀请机会难得,我就这样认识了希苓的作品。这部剧作的文字令我著迷,有些部分让人捉摸不透,可是又很有魔力。我在工作坊呈现后没多久,耶拿剧院(Theaterhaus Jena)便做了一个正式的版本。名义上耶拿的版本才算是这部剧作真正的首演。由于我当时已喜欢上希苓的作品,便期待能执导她其他作品的正式首演。隔年该剧入选慕海姆剧本奖(Mülheimer Dramatikerpreis)时,评审团却选择邀演我们的演出,因为他们认为我的版本将这个剧本表达得更好。总之,后来我工作的剧院正好计划演出希苓的第一部作品《星星》Sterne,而随后我和希苓又在维也纳剧院的剧作家工作坊合作,于是便在短时间内连续执导了她三个作品。接著有好一段时间我没有再搬演她的作品,因此也很高兴这次有机会能在台北制作《雨季》。

Q:《雨季》的结构与剧情看似通俗剧,然而仔细阅读便会发现许多挑战剧场演出的元素,譬如电影式的叙事及特殊的舞台指示等,对此您有什么想法?尤其这次是和台湾的演员与设计团队合作……

A我时常执导当代文本,当代文本有很多更加复杂的文本策略,譬如叶利尼克(Elfriede Jelinek)、若格拉(Kathrin Röggla)和洛兹(Wolfram Lotz)的作品。相较之下,《雨季》的这些设计并不会吓到我。剧作家在处理一种通俗连续剧的语言。剧作家的这些设计对导演是种挑衅,让我保持清醒。当然有时也很磨人,因为我不知道要怎么解决。不过这些年来的经验让我知道,这样的过程其实相当有建设性。

我觉得在台湾演出这部戏其实不会有什么问题,因为剧中主题非常普世,我指的是悲伤、处理伤痛这样的大主题。而且,无论是在剧场、小说或电影里,谈到死亡在讲的其实都是关于生命,面对死、面对亡者的过程中我们总在重新定义人生、要如何继续活下去。这些主题在这里同样成立,或许在特定形式上有差异,但没有文化隔阂。所以比较紧张的是组织统筹的部分,否则原则上没什么问题,这些人生主题是我们共享的。

Q:看到您和台湾的设计团队碰面时带了许多视觉素材,包括您手绘的分场画面、人物造型的剪贴簿等。您向来都是这样准备齐全吗?还是为了便利跨文化的沟通才特别做的?

A当然针对各个制作,我的准备工作会有所不同,不过过去的经验让我学到,沟通最好不要只有语言。尤其德语剧场使用这么多语言、有这么多讨论,我常常感到混淆,因为每个人对语言的诠释都不一样,或者因为对方没有仔细在听。我很喜欢透过图像沟通,这个过程像一种冥想,有时候重要的不是画出来的结果,而是画的过程。这是我和我自己、和团队发想的一种安静的过程。这些图像给了结构,但这套构想随时可以抛下。我不需要按著准备的东西走。我喜欢的是准备的过程,还有其中发生的那些有建设性的误会,为我们打开了新的可能。

Q:而且您自己也设计过舞台……

A喜欢替别人导演的作品设计舞台,我觉得替别人设计比替自己丰富多了。我喜欢有一个对我提问的伙伴,他可能选择了和我的想像完全不一样的途径。然后要把想像转换到舞台上就是需要好多好多的时间,需要研究很多东西。

Q:根据对您过去作品的评论,您的优点似乎不在于塑造一种属于您个人的美学标记,比较是以最好的组合方式发挥全体演员的特质,这也是我在目前的排练过程中所观察到的。

A对,我得看演员和我之间要如何取得平衡,我作品的优点奠基在演员之上。我的戏很仰赖演员在舞台上对自己的认知,还有他们在台上以什么方式建立一个世界。我也需要他们犯的错、需要他们的责任,当然最好还能保有一种轻盈。另外因为我导很多当代剧作,我当然也有对剧作家的责任,要怎么样让文本素材活起来。我不会让概念凌驾于文本素材之上,当然有些作品概念还是很强,可是概念不会压过文本,比较像文本的助产士。

Q:您执导的作品往往是该剧被搬上舞台的第一次,您通常如何切入一部剧作?

A剧本里的空白有时候可用一个画面来取代,或者反而必须强调这个空白。这些东西有时发展得很快,我一下就有画面、有联想,接著就和我的团队沟通,做戏剧结构上的准备,譬如和戏剧顾问谈,或是和设计们在工作室里泡上一个礼拜。有时候可以进行得很快,有时也会好几个礼拜都想不出办法。像一道非常美味的菜肴就在你面前,你却不知道该用甚什么餐具来享用、要配什么。

我上次遇上这种难题是在执导易卜生《野鸭》的时候。这个剧本太棒了,但对我来说,时代背景是很大的问题,要怎么让这个剧本当代、要怎么处理才能让这个文本不会受限于历史剧的范畴,同时又不至于完全脱离历史。我和戏剧顾问大规模地删节剧本,花了一个星期专注在删节的工作上,白天用好几个小时来删本,晚上读剧、检验、再读。最后的成果我很满意,有时候就是要有种耐性。

对我而言,处理当代剧本在这方面简单一点,不需要翻译、转换到当代的过程。经典重诠不是我的工作方式,一九八、九○年代的歌剧时常有这种重新诠释经典的作品,譬如在当代健身房的场景上演莫札特。不过我热爱的是当代剧作家企图触碰当代的尝试,在好的作品里,剧作家打造了自己的世界,我喜欢处理这样的想像。

Q:然后为这份想像在舞台上找到另一种语汇……

A对,对。

Q:这次执导《雨季》,您最想突显什么,如何定义执导这部剧本的任务?

A那些改变了人生的短暂片刻吧。早上才刚吵了架,五秒后所有人的人生就因为命运的一击而永远改变了。这些人物为了要活下去的种种尝试,包括他们所有的蠢事、无能、预防措施与救星。他们试著要配合情况做出适当的反应、试著要活下来。他们各以不同的方式表现出我们究竟能为自己的人生负起多少责任,哪些是我们自己可以决定的,哪些不行。还有,允许伤痛发生,因此剧作家才会写出这些角色,剧中也才会有大自然的场景出现。因为大自然对希苓来说总代表了一种更大、更浩瀚的存在,一种比人更广阔的状态。在剧里,要是天空流泪的话,那就流吧,不过这不代表人物就要跟著流泪。这样的张力总带著一种救赎或和解的意味。那些比我们更大、超越我们理智的经验,在这个剧本里其实是以非常具体的方式展现的:西碧乐不会游泳、梅兰妮去了越南,但那里的雨却下个不停。这些画面和情境虽然具体,却代表了一种更大的经验。我的任务就是让这些意涵得以被感受到,去找一种表达方式,但不是跟著演。

Q:「不跟著演」的意思是说不直接把这些意义演出来?

A对。我的意思就是说这些人物不需要崩溃。譬如说,不用去演说我想要那只熊,但其实我要的是你。这样的话一切就太象征了。我们可以谈这些象征意义,但这些东西最好是由观众自己去体会,不是由我们直接去指出来。剧中所有情境可以非常通俗、非常洒狗血,因为这些人物几乎是一败涂地,不管是感情关系,还是在语言上都是,他们不停失败,但剧作家却还是让一切非常轻盈。幽默和轻盈是这个剧本里很重要的元素。对我而言总是形式与内容的问题,我总是试著把文本当作音乐来处理,文本的节奏、节奏化的文字。节奏形式清晰的文本往往最能开启的我的想像。仿佛一种内在的拍子,决定整晚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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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季》  超越俗套的想望

乍看之下,《雨季》是一部很古典的五幕剧,分幕分景结构工整、人物场景情境具体,一点都不像挑战剧场的当代文本。甚至剧情设定起初也非常通俗:一场车祸、一个男孩的死牵起了剧中五个人物。自觉不得志的连续剧编剧布鲁诺因访问表现不佳被开除,婚姻陷入低潮的他和助理西碧乐的关系超越友谊。就在梅兰妮不知如何录下给女朋友Coco的分手留言时,她开的车撞死了布鲁诺和妻子宝拉的孩子。然而,剧作家希苓却在这样通俗的连续剧公式里敲敲打打,走出了全然不同的路径。

命运的事件在第一幕皆已发生,面对意外带来的冲击与危机,这群都市人物纷纷选择出走,试图转换环境,人物后续的这些行动及其想望可说才是剧本主要的命题,在悲剧之外也不失幽默。都市人前往大自然寻求解套:梅兰妮在事故后远走越南,去拍少数民族的纪录片、宝拉取代梅兰妮,成为Coco海边假期的不速之客、西碧乐则拉著布鲁诺去郊区散心划船。大自然在剧中成为人们理想的投射(「让我们重新来过/就我们两个/去施普雷河划独木舟/一直划到黄昏手酸」、「在吕根岛的陡坡上看得到海/有楼梯通往海滩/从房子的露台通往海滩/客厅有壁炉」),然而剧中人物却也意识到这些想像的俗套:当布鲁诺告诉宝拉客厅有壁炉,宝拉回答:「现在是夏天」。

大自然同时也像某种超越人的存在,有时也呼应人物内心状态,一如雨季,大雨滂沱,不受控制。希苓在剧本中使用了电影运镜般的叙事策略,大量的场景转换与巨细靡遗的舞台指示简直可说是反剧场的了。「宝拉坐在椅子上,[…]她看著凝结的水珠,看著从面包缝隙渗出来的奶油,看著起司的边缘起伏如波浪。」这些舞台指示提供了一种氛围,有时也带著一种评论性格,像开了剧中角色的玩笑:「梅兰妮用手感觉墙面的结构。竹子很潮湿。至于竹子耐不耐水,这种事情谁知道。」在舞台指示之外,希苓捕捉人物的日常语言,同时以停顿点取代其他标点符号,借此标记没说出口的句子——或许因为那些话语总是过于似曾相识。剧作家透过通俗剧的形式扣回内容主题,以轻盈幽默切入人物对超越俗套的渴望。

如《剧场今日》Theater Heute作者西蒙娜.迈尔(Simone Meier)在希苓获选为年度新进剧作家时对本剧的描述:《雨季》是一部「关于秩序崩解的剧本,中产的、西方的,以及书写(poetologisch)上的秩序。[…]虽然情节上一切都“fall into places”,并在明确的地点发生,但所有这些偶然与巧合的编织,最终都是基于要从根本上撼动这些人物,使一切的基础变得不再明确。」透过形式和内容的结合,希苓在工整的框架下,找到贴近当代的灵巧与自由。(陈佾均)

人物小档案

  • 1968年出生于德国毕勒费尔德(Bielefeld)。
  • 1993年毕业于奥地利萨尔兹堡大学导演系。
  • 2004年以《我傻傻年轻的心》获Gertrud-Eysoldt-Rings导演奖。
  • 于2005、2011、2012执导作品三度受邀至慕海姆戏剧节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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