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提琴到指挥,从西乐到国乐,指挥家郑立彬的人生中有好些不同阶段的角色转换,面对每次的转换,他都一贯正面以对、戮力以赴。而最新的一个身分,就是五月一日才接任的「台北市立国乐团团长」!转入行政工作对讲究感性艺术家通常是一大挑战,郑立彬笑说:「指挥的训练也是要求精准的,我可以很理性、也可以感性。」
五月一日那天上午才就任,下午就赶赴议会。周一、周二有教育部门质询,所以他要在场备询。看著他风尘仆仆,文化局的同仁半揶揄地说:这三天你都没有上到质询台,实在太可惜了!面对著眼前那种震撼,他笑著说;「我还是比较喜欢上指挥台而不是质询台。」
从一位指挥变成新任台北市立国乐团团长,郑立彬承认,很多公务都是以前没有想像过的景象。事实上,包括担任这个职务,也在意料之外。在国乐系任教的他,自然对乐团的动态关注,但真正从理想付诸行动,不过就在公告征选团长的五天内。原本他只是意图藉遴选的机会,将一些不同的声音带出来而已,却没想到获得青睐。但好消息总是伴随著不完美而来,忙著准备遴选的期间,竟还要面对儿子病痛的事实。
从没想过担任团长、没想过孩子生病,没想过的事情样样排山倒海而来……但人生纵使变化莫测,他仍旧一贯地正面以对。就像一个指挥一般,一旦乐曲开始,就不能中断。不管中间有多少突发状况,必定领导乐团完美表现,全力以赴,直到音符落下的那一刻。
Q:近年来北市国常以创意节目令人刮目相看,请问您对乐团节目的设计的方向是否将延续创意?
A:钟团长过去八年的贡献很大,我认为他重新定义了国乐。首先他将不同国家、民族的传统音乐都纳入在国乐的范围中,开创了国乐的可能性。加上他邀请了国际上一线演奏家来与乐团合作,可说是成功地将乐团行销到国际上。
一般传统国乐界对于这样的走向有点意见,但我觉得邀请合作是很好的事情。只不过我认为邀请演奏家来演奏协奏曲,将西乐作品直接移植到国乐来伴奏的作法还可以更好。可以在邀请他们来的同时,替他们量身定做与国乐团合奏的作品。如此一来也许还能跟这位独奏家到国际上去演出。
第二点,他是一位很好的作曲家。相较于交响乐团,国乐团不管过去或是未来,发展的关键其实是在作品上。西乐几百年来的作品,是一个演奏者一辈子都演不完的,国乐交响化只有几十年而已,作品非常有限。
早期所谓国乐团演奏的曲子,就是对岸一些传统经典作品,但就我看来,台湾若要有别于中国、香港、新加坡,走出不一样的路,关键就是为台湾写的作品。当然创作者不限台湾作曲家,也包括优秀的中国作曲家、甚至世界各地的作曲家。在我就任那天,我就公开呼吁,希望在音乐科系任教的作曲老师们能够开始写国乐的曲子,也希望他们指导学生写国乐曲。举凡是实验性质的,即使以前对国乐器没有涉猎的,都很愿意邀请他们来试试看。
未来我的做法也不一定能让国乐界百分之百地认同,因为毕竟还是要走出一条新路。当然这条新路并不是说我来了,就突然又转另外一个方向,而是过去好的方向要予以保留,有必须要调整的就修正,维持一个平衡点。
Q:您自己是指挥,是否有计划让年轻指挥有机会表现?
A:我现在都已经被称为是「中生代」指挥了(笑)。以前很多老师们都给过我机会,从最早的陈秋盛老师,一直到爱乐的杜老师……都是他们给机会让我一路上来的。就我观察,大部分的指挥还是在交响乐团领域,但最近有些改变。有些我学生辈的,大约廿、卅多岁的年轻指挥都有。另外的活动像是台湾国乐团办的指挥研习营、北市国甄选学苑国乐团也有很多西乐背景的人来参加,这代表大家渐渐发现,其实国乐团其实也是一个可能性,所以我也希望可以将这些机会多释放给他们。
今年北市国开办的指挥大赛构想非常好,让国外指挥也可以知道原来有这样一个乐团,可以来参加、指挥,我认为很成功。比较可惜的是,获奖之后没有给他们专场音乐会。只有得奖的几个指挥同一场音乐会。所以我们现在正在策划,下个乐季几个场次如果合适,就会请今年的得主来演出,让大家好好看看他们。
Q:对一般人的认知,您是一位在台上演奏的指挥,现在跨越到担任行政工作,是否是一个挑战?
A:一般人都会觉得音乐家不太喜欢参与行政工作,觉得音乐家太浪漫、太迷糊的个性应该处理不好。不过指挥的训练也是要求精准的,我可以很理性、也可以感性。
我不排斥繁琐的行政工作,从学生时代在关渡室内乐团,就是一大堆同学们一起演奏。但总不能每个礼拜都为了一起合奏,却没有音乐会安排,一定要有人跳出来做行政,所以我就从这样开始。从校内演出接洽安排、丢一些文化中心的案子,到国家音乐厅表演等等……直到在文大任教这几年,我也被任命副主任,接触之后都觉得还好。但公务机关的行政又更广泛,很多会议以前想都没想过,对我来讲都是新的经验。
Q:可否请您谈谈从拉小提琴到转指挥的过程?
A:小时候拉小提琴,也拉得还可以。但我其实从小学六年级就很想要指挥了。那时候的指挥老师留著一头贝多芬式的爆炸头,他只要比划,大家就会为了这些手势演奏。所以我从那个时候就立定志向想要当指挥。
后来国中有次去听陈秋盛团长指挥市交演奏《展览会之画》,我整个鸡皮疙瘩都起来,感受很深。所以就开始想要朝这个发展。正式学指挥是在研究所时,当时徐颂仁老师开指挥硕士班课程,我是第一届北艺大硕士研究生毕业。回想那时挫折感非常深,因为有经验自己弄音乐会,自己觉得还可以,结果第一年课堂上,发现怎么指都不对。只要老师有一句「还好啦」,就已经觉得好感谢。那两年的学习奠定了一些指挥基本技术、音乐上的概念等,徐老师给了我很大的启发。
毕业后隔了一年,刚好北市交有助理指挥的位置。那段时间跟著陈秋盛老师学习,最好的收获就是,他会说这个曲子到什么地方,乐团会出现什么问题、要怎么解决?
回想起来,这个顺序相当好,徐老师教我的是观念,陈老师是实务,接下来刚好又有这个工作机会,我的过程是很幸运的。
Q:您自小接受西乐训练,但却与国乐关系良好,能否请您谈谈自己与国乐的渊源?
A:我们从进入师大附中起,就被要求要参加国乐的课程,每个人都要学一种国乐器当作第二副修。一般都会选比较跟自己主修相近的,例如拉小提琴的就选二胡。但老师从前面开始选,我就偷懒躲在最后面,心想可不可以学打击,轻松一点。结果最后竟然缺吹笙的,所以老师就直接点名我。那个印象很深,因为看到乐谱上一个音意味著就是一串和弦,指法很复杂。我当时的老师还是现在的团员呢!(笑)那时不太认真,常跷课,所以我在乐团里面有个绰号,就是「南郭先生」。因为肢体动作很丰富,摇得很夸张,结果老师看不下去,要我自己吹吹看,当然就不行了。
大学时北艺大很注重传统,我们也需要第二副修,这次我乖乖地选二胡,学了两年。老师也是北市国退休的老师。虽然没有学得很好,但包括中文念唱等等课程,都给了无形的养分。
第一次指挥国乐团就是市国,那是二○○六年一场帮艺术歌曲伴奏的演出,那时候可能乐团咨询了陈秋盛老师的意见,邀请我客席。虽然以前练过国乐团,但第一次不太适应那个音响。而且乐谱都是简谱,看一行还可以,多行就有点不习惯。但那次之后市国要去中国巡回,就邀我一起去了。后来我慢慢感受到国乐的美感,也愈来愈喜欢。这几年在文大国乐也带他们的乐团,所以我变成西乐、国乐两边都熟悉。当然对西乐的认识还是比国乐高,不敢讲自己有多理解,也是一直在学习当中。
Q:看到您最近换了造型,您介不介意谈孩子生病的事情?
A:是的,今年一月底发现孩子眼睛有点浮肿,看了两家诊所都说是过敏,但一周后发现眼皮上肿起一个形状。第二天去大医院,医生一看就说是肿瘤,让我很惊讶。第二天排核磁共振,接下来检查、开刀,切片……断定是恶性,前后也不过两周的时间。那时医生还不能判断是哪一种肿瘤,说了六种可能性,每一种都令人心惊。
检查结果是俗称眼癌的横纹肌肉瘤。接下来要做四十五周的化疗。每周一次,每三周要打一种副作用大的针剂,需要住院。除此之外,还要做放射线治疗。医生跟小朋友说会掉头发,我就告诉他,爸爸陪你,所以回家后我就带他到理发店说:「老板,来两颗光头!」
他一直很坚强乐观,但打血管的针很痛,而且小孩的血管不好打,连续几次治疗下来,他已经产生恐惧感。有次到了医院,他害怕地哭得口罩全是泪水,妈妈下楼去买新口罩,没想到他竟然慢慢整理好情绪,自己走进治疗室说:「护士阿姨,我准备好了。」
一直到现在都还很难接受,可是我从他身上学到很多,对人生也有新的看法。在治疗室我们也看到了其他治疗得没那么顺利的孩子,想想觉得已经很幸运。日后,我希望可以做多一点公益演出,无论是乐团或家庭,我只期待「做好事,也把自己做好。」
人物小档案
◎ 1972年生于高雄,国立台北艺术大学研究所硕士班主修指挥毕业,先后受教于亨利.梅哲﹙Henry Mazer﹚、徐颂仁、陈秋盛等名师,为第一个台湾本土栽培,并横跨中西乐的指挥。
◎ 大学时期创立关渡室内乐团,担任团长暨指挥一职。
◎ 2013年临危受命担任指挥家贾维(Kristjan Järvi)代打;2006年参加当代指挥大师罗林.马捷尔指挥大师班,优秀的表现为音乐界津津乐道。
◎ 曾任台北市立交响乐团助理指挥;现任中国文化大学国乐系专任副教授,并担任台北爱乐青年管弦乐团音乐总监暨首席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