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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牡丹亭》演出后,作家白先勇(中)特地到后台为钱熠(左)、陈士争(右)打气。(纪慧玲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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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一个版本,但凭人说

专访纽约版《牡丹亭》导演陈士争

陈士争说:「廿四岁之前,我还在中国,与自己的文化太过贴近,看不淸许多事。来到美国,经过这些年经历,有了距离重新看待中国戏曲,觉得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做戏。传统不是一成不变,传统要靠创新力量来推进、保持她的活力;《牡丹亭》是我对中国戏曲的一种诠释,是领悟后的心得。」

陈士争说:「廿四岁之前,我还在中国,与自己的文化太过贴近,看不淸许多事。来到美国,经过这些年经历,有了距离重新看待中国戏曲,觉得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做戏。传统不是一成不变,传统要靠创新力量来推进、保持她的活力;《牡丹亭》是我对中国戏曲的一种诠释,是领悟后的心得。」

纽约版《牡丹亭》灵魂人物导演陈士争,在整个创作过程里,一直饱受争议。可以说,成也他,败也因为他。上海方面对他批评最厉,包括扣上「挟洋人以自重」这顶民族主义大帽,更质疑他戏曲根底功力不足;私人方面,言行举止也被蜚长流短攻诘著。但从另一方面来看,陈士争争取了全本《牡丹亭》历史演出机会,并且真的付诸了实现,在上海当局介入之前,他所领导的所有创作班子所付出的努力与心血绝非虚妄。勇气、才华、机运、热情,绝不该被一句简单的「机巧」所解释。我们隔岸观火,非局中人亦难参透局中事;只是透过访谈,从陈士争的自述中,可以约略了解他的创作过程与导演理念,多数是客观的陈述,可供《牡丹亭》研究者作为参考。为保留访谈精采内容,以下访谈内容均以第一人称语法记述。

重现《牡丹亭》为延续戏曲生命

《牡丹亭》事件发展到现在完全出乎意料。当初的构想是,上昆如能在世界巡回,固是好事,但我及上昆团长蔡正仁更大的幻想是,在上海找家企业搞座剧场长年演出,这样对昆剧的现在、将来帮助最大;而且不光是昆曲,整个中国戏曲赢得世界舞台注视都是件大事。这么一件好事能把它做坏,实在不能想像。

《牡丹亭》的舞台形象没有历史记载,没有人看过。只要把它的舞台形象建立,肯定会有震撼。所以,它推出之后引起争论是可以理解的;有争论表示大家对传统文化还有兴趣,还有人重视。但争论应该被引到正面路径上。我最希望的是,它长年在上海演出时能吸引小孩来看。年轻观众是戏曲未来的希望。这一代人已经不看传统戏曲,但下一代如果被我们吸引了,戏曲就可以生存下去。

《牡丹亭》是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剧本,它所提供的时代背景以及剧中人物非常丰富。但五十五折到底怎么唱?必须找到演出本。非常幸运地,透过上昆协助,我们找到了明万历年间木刻演出本,它所记载的与原著几乎无异,只有几个字的差别。这一发现保证了演出的可能,我们顺利展开排戏。当初在找演出本时也发现江西赣剧也有《牡丹亭》,也有曲牌可以演唱。赣剧弋阳腔比较高亢,昆剧水磨腔比较压抑;但比较之后,发觉还是水磨腔比较能对照杜丽娘心境,于是最后还是决定采用昆剧演出本。

舞台形式要像「淸明上河图」

决定声腔形式之后,另一个最先决定的是舞台形式。我一直觉得镜框式舞台不适合中国戏曲,反而限制了戏曲表现力。为了印合明传奇的时代氛围,我们看了很多戏台,到苏州戏曲博物馆参考很多古戏台。在那些古画册里,戏台与观众的关系是十分亲近的,舞台环境与社会环境没有那么大的区隔。为什么历史记载说,观众看戏可以看到哭死?我一直想找戏剧与人的关系。都市里这副景象是看不到的,如果勉强说,大概只有鄕下戏台还有一点气氛;但镜框式舞台是完全不行的。于是我们决定把舞台「回到」明传奇那个时空。不仅让观众感觉是一个古戏台,也要呈现所有关于明代的衣食住行娱乐的社会形象。所以,我们花了非常多时间,用了非常多心力在许多细节上,包括当时的人喝酒的姿势、酒杯的形制、丧礼、贵族生活内容、桌上器皿……一切一切的细节。你会发现,舞台上那张桌子桌面从没有空过,我们到北京假货市场买了上百件仿宋、仿明瓷器;舞台美术部门为任何一个小道具都尽心去寻找;香烛、香案、茶杯的样子;当时人嗑瓜子的样子……都向专家问过。

这样做主要是要保证一个美学风格,一个统一而且复原明代生活风味的风格。我是有意识地引用中国传统文化素材来丰富整个舞台,为四百年前的舞台环境寻找一个形象,并且把中国古代社会生活内容「视觉化」。我曾这样比喩,这出戏就是要做得像「淸明上河图」一样,画面不停地流动,像画轴一样卷开,观众在里面寻找、发现新奇的东西,而剧情并没有停,一直流动。流动性非常重要,我希望有电影的感觉。

边排边构思,为文字创造空间

根据演出版本,决定把五十五折分成六场戏。每一场戏是哪一种基调,心里有大致结构,一边排戏继续一边构思,很像画画,是一点点加满的。演员很棒,有很多是他们共同参与排出来的。有些是剧本没有的,比如〈如杭〉,剧本并没有提供街景敍述,但我认为有必要,就加了许多都市街景风貌。多数想法都是剧本给我的直觉影响。

有人认为第一场(按,第一出〈标目〉到第十出〈惊梦〉)热闹有余,精采不足,没有矛盾冲突。但这正是第一场的作用,它用来交代人物,每个人过场一下,先铺陈。五十五折里这样的过场戏不少,有人认为可以删掉,但我认为过场一定要走,要让它顺下去。戏剧要回到歌舞敷衍故事这条路上,重要的是说故事;只有〈惊梦〉、〈拾画〉这些戏,剧情才会停了下来,让情緖沈淀,这时就是集中表现唱念的时候。

汤显祖原著俗与雅、抒情与敍述、散文与诗文搭配得很好,非常精心调配。我们也是有意地搭配交错,让观戏情緖流动,有时带过,有时停下来。导演的责任不是说文解字,文学本的文采可以提供读者无穷想像,但演出重点不在文字;它要的是结合声音、形象,为文字创造一个空间。汤显祖对社会、人物的看法非常透析、犀利,有的一笔带过,有的仔细描摹,但个个都有弦外之音,就看导演处理到什么程度。因为我一直希望为整出戏建立一个文化参考座标,每个人物都有参照意义,所以要如何将人物立体化非常辛苦。有时候一整天只能推进一两出,唱念又重,排得实在艰苦。

演一个版本让世人参照

完成五十五折,令人兴奋。但这小小的兴奋,早就在去年被浇熄了。今年在纽约重做,只是为了证明这出戏曾经存在。我说过,《牡丹亭》没有历史记载,它需要有一个版本,要让全世界的观众看见它。这个版本完成后,以后的人要怎么继续改编、创新,那是以后的事,但这个版本将会是一个参照本。

世人对中国戏曲有许多误解,比如认为中国戏曲只有《美猴王》。明代的生活也不是我们所能理解,至少性开放程度就超过我们想像。搞戏曲的人也不是很能了解戏曲历史,看《牡丹亭》,它写的是人的生活与需要,是活生生的生活百态,里面的人物都有缺失,都有梦;但到了近代,京剧戏码尽是教忠教孝,人不见了,戏曲还能感动人吗?

廿四岁之前,我还在中国,与自己的文化太过贴近,看不淸许多事。来到美国,经过这些年经历,有了距离重新看待中国戏曲,觉得可以用另一种方式来做戏。传统不是一成不变,传统要靠创新力量来推进、保持她的活力;《牡丹亭》是我对中国戏曲的一种诠释,是领悟后的心得。我不知道以后中国戏曲会怎么走,就像很多人问,钱熠为什么要来美国,她在美国有前途吗?这个问题我只有一个答案。钱熠在美国无法预见她的前途,但可悲的正是,她在中国却可以预见她的「前途」,因为现在的戏曲发展困境就是「前途」的写照。

戏做完了,评论、报导我一概不看,一切但凭人说。让观众与作品直接对话吧!

 

采访整理|纪慧玲 新闻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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