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是由通道与平台组成,是关系的建立,大小不是绝对因素,剧场也是,角色也是,职务也是,意识到通过平台愈多的无形有形通道,创作和结构的素材也就愈多,一但陷入自我感觉良好封闭的单纯方块内,作品就永远无法形成「良」。
想像中间是一个视野辽阔的方正空间,或亭或露台或宫殿,两侧是进出十分方便的长廊,一直一曲。良,是一个设计得很好很舒服的空间,因此走廊的「廊」,原型即是「良」。
苏州私宅园林里许多「廊」的设计还蛮贱的,明明园林的基地不大,但跟著廊东弯西拐走半天就觉得蛮大;明明园景腹地颇小,但经过窄窄的长廊后,一看到山水石景就有一种海阔天空的优雅,廊墙上不时还开个小小的框,路上偶尔给你个小小的惊喜景致。一个好的设计不是只把方块内的东西设计得美美的,而是前后与其他空间环境的联结与关系,动线上的安排,同时须含有时间动态的因素和想像,方称得上「良」。
永远不可能有空的空间
念戏剧或作剧场的人都知道《空的空间》这本书,也喜欢引用它的开头:「我可以选择任何一个空的空间,然后称它为空旷的舞台。如果一个人在某人注视下经过这个空的空间,就足以构成一个剧场行为。」(注1)这段话似乎激起了对剧场可能性的各种想像,也似乎陈述了剧场的核心精神,但这却是一句对空间危险而刻板的看法,它危险不在对错,而是视角,它直接影响的是在剧场创作时关于想像、执行和设计的具体判断。这不是彼得.布鲁克(Peter Brook)的错,这本《空的空间》根本不在讲述空的空间,只不过是第一段里出现有书名的文字就让大家以为是重点,就像许多为了表示自己权威的提问:「请用一句话表达这本书(或剧本或小说或电影)的意义。」
先不管彼得大师的原意为何,重点是,永远不可能有空的空间,这是一个悬浮在空中鸟瞰的视角,它不落地,像是不切实际形而上的乌托邦,像是印在A4上的平面图,但观众视角不可能是从上往下看,而是从正面看脚踏实地的演员和空间。空不是空,当我们说酒杯空了,是我们意识到酒杯的形状和所围出来的范围内没有东西,才会说它空了,空依旧以某种框架和形式占据了一个具体的区域,况且空间,是有空和间。
「良」长得颇像能剧舞台,一条似长廊的桥挂衔接一方正的演出平台,完全违反「空的空间」却充满宗教仪式的氛围。一个平台如何让人心旷神怡,重点不只是平台,一出剧场空间如何成立,绝对不只是封闭性的舞台,如同「良」这字有两个不知通往哪里没有尽头的长廊:它或许一个是出将,一个入相;或许是通往两千位观众席的通道;或许是共同语言的文化通道,观众通过这些长廊的体验和感受,进入平台观赏演出。因此一个「良」好的演出,势必得意识和设计这可见亦或不可见的长廊的存在。
不管多空的空间都一定脏
说到语言,《空的空间》原文的empty和中文的空,两字带给不同文化的读者的想像大不同,empty在西方基本上还是一个实体,但对长期浸淫在佛道禅的台湾,却是虚的想像,因此原文才会「选择任何一个空的空间」用「选择」这个动词(注2)。或许许多剧场人中了禅修或佛语的毒很深,一看到空就马上有种净化感,但不管多空的空间都一定脏,试想一个没有刻意要表演什么的人在下舞台位置从左舞台往右走,或是在上舞台远远地作同样的横向走位,或由上舞台直切走向下舞台往观众逼近,这些走位给予的感受性力道都不同,因为,与这空间连结的观众席视角决定了这舞台不同位置的力量强度、色彩,甚至可以说与观众感知的权力竞赛结构,也可以想像这些走位发生在国家戏剧院与牯岭街剧场的不同,这表明了这空的空间有多脏,或换个说法,一个空的空间本身就已富含许多独特个性的色彩。
「良」是由通道与平台组成,是关系的建立,大小不是绝对因素,剧场也是,角色也是,职务也是,意识到通过平台愈多的无形有形通道,创作和结构的素材也就愈多,一但陷入自我感觉良好封闭的单纯方块内,作品就永远无法形成「良」。
注:
1. Peter Brook著,耿一伟译,《空的空间》,台北,国家表演艺术中心,2008。
2. 即使「空」翻成英文是empty,即使彼得大师颇受葛吉夫影响,但语言依旧是深植的感知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