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荀贝格辞世不久之后,布列兹发表了一篇演讲,标题为〈荀贝格已死〉,言词间以严厉的批判,企图为这位现代音乐的先驱盖棺论定。(本刊资料室 提供)
特别企画 Feature 世纪末的浪漫与璀璨─荀贝格的「生」与「死」

「荀贝格」死了吗?

未曾划上句点的「十二音列理论」

即便在布列兹大声疾呼「荀贝格已死」后,十二音列的作曲尝试也仍时有所见,许多作曲家就像达拉毕克拉与钱内克一样,并不拘泥于十二音列的理论与规则,而是各自以自己的方式自由运用十二音列技法。荀贝格死了吗?作曲家是死了,百年前提出的十二音列技法确实也渐渐为新的创作手法取代,但那份为现代音乐寻找出路的热情与实验精神却是永续的,即便是布列兹,也不过是为达成目标选用了不同的方法而已。

即便在布列兹大声疾呼「荀贝格已死」后,十二音列的作曲尝试也仍时有所见,许多作曲家就像达拉毕克拉与钱内克一样,并不拘泥于十二音列的理论与规则,而是各自以自己的方式自由运用十二音列技法。荀贝格死了吗?作曲家是死了,百年前提出的十二音列技法确实也渐渐为新的创作手法取代,但那份为现代音乐寻找出路的热情与实验精神却是永续的,即便是布列兹,也不过是为达成目标选用了不同的方法而已。

一九五一年七月十三日荀贝格在洛杉矶辞世,不久之后,布列兹(Pierre Boulez)在德国达姆城(Darmstadt)现代音乐暑期课程中发表了一篇演讲,标题为〈荀贝格已死〉,言词间以严厉的批判,企图为这位现代音乐的先驱盖棺论定:

我会断言荀贝格顽固地将十二音列理论带往了错误的方向,是基于下列的理由〔…〕

现在该是我们抛开误解和矛盾的时候,也是时候从他(荀贝格)的错误中吸取教训。我们虽然并非意图挑衅,但也无须心怀愧疚继续谄媚,就让我们坦诚接受这个事实——「荀贝格已死」。

文中抨击荀贝格看似以「十二音列理论」建立了一套新的作曲可能,但却仍困于传统音乐窠臼的桎梏中,未曾完全解放:比如,十二音列理论反对过去调性音乐中主音和属音独大的状态,主张八度之内的十二个半音皆是平等的,没有哪个音比较重要,但是荀贝格在创作十二音列作品时,却使用主声部(Hauptstimme)与副声部(Nebenstimme),此即显示了声部之间仍有主从之别并不平等;再则,许多十二音列的创作选择以对位的方式铺陈,而荀贝格常将十二音列设定为主题(Theme),这让人不容易区别出:这究竟是一个十二音列作品,还是只是一个由十二个半音构成主题的传统创作?另外,在节奏上、曲式上的应用,也看不太出什么新意……等等。所以,布列兹主张荀贝格的时代已然结束,应该扬弃他的旧路子,转而朝他的弟子魏本所尝试的各种前卫实验性手法发展,往序列主义迈进。

布列兹于一九八七年在芝加哥接受采访时曾被打趣地问到:「会不会有一天,也有人写一篇〈布列兹已死〉?」当时布列兹大笑说:「这篇可能最好由我自己来写!」今年年初,布列兹也以九十高龄在人生舞台上谢幕,他这句卅年前的玩笑话言犹在耳,不过,我们或许更为好奇的是——廿世纪已矣,但是,荀贝格,真的死了吗?

「荀贝格」代表著什么?

若要论「荀贝格」死了没?那么,我们或许应先定义出「荀贝格」代表著什么?是仅代表著他个人?或者代表著一个时代?还是代表著一种作曲技法的可能性?又或者代表著一种实验精神?还是……

对许多人来说,荀贝格的十二音列音乐并不容易亲近,若拿他与他的两大弟子做比较,似乎论旋律优美他不如贝尔格、论前卫创新他又不如魏本,但这样的批判对于一位开拓者来说,是否并不公平?以大小调为中心的传统和声学主宰了古典音乐两百多年,要打破这个磐石,本身就不是件容易的事,如果不以一个较为极端的方式来突显新规则,其实很难让同时代的人感受到不同与新意,所以荀贝格先从「解放不和谐音程」(Emanzipation der Dissonanz)做起,这意味著不和谐声响再也不必解决到和谐声响了!而为了在听觉上让大众意识到这样的变革,刻意大量谱写不和谐音便势在必行,这或许也就是荀贝格的音乐难以讨喜的原因。借此,听众渐渐明白了他意图脱离传统和声规范的决心,并开始正视他所提出的新理论(不论欣赏或不欣赏),尔后,贝尔格和魏本也才有机会再更上一层,做更多更好的尝试。因此,与其说荀贝格的音乐不如他的两位学生,毋宁说魏本和贝尔格是因为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才得以看得更高更远。

可惜的是,荀贝格的两大弟子都比他早逝,如若不然,说不定十二音列音乐的发展会有别于今日。但,这并不表示除了他们师徒(即第二维也纳乐派)以外便没有人著手十二音列的创作!荀贝格正式提出「十二音列理论」是在一九二三年,而正当这个新潮流慢慢开始蓬勃发展之际,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希特勒下令在他的第三帝国内严禁十二音列音乐。贝尔格的因病早夭、荀贝格因犹太身分流亡美国、魏本因不谙英文最后枉死,乍看之下,十二音列音乐宛如一朵含苞未放即枯萎的花,但其实它在德奥以外的地方陆续绽放。三○年代末期、四○年代,甚至在荀贝格辞世之后也都还有作曲家相继投入十二音列的尝试,可见「十二音列」即便脱离了荀贝格的影响范围,仍以不同的形式和样貌存在著,未尝真正地枯萎凋零。

达拉毕克拉的自由十二音列创作

除了荀贝格的追随者以外,很早开始创作十二音列的作曲家之一是义大利的达拉毕克拉(Luigi Dallapiccola,1904-1975 ),大约在一九三七年前后他便开始尝试谱写十二音列音乐,一直持续到一九五○年代中期为止,此期较具代表性的作品包括歌剧《夜间飞行》Volo di notte(1937-1939)、《希腊诗歌》Liriche greche(1942-1945)及他的「自由三部曲」(注)—— 合唱曲《囚歌》Canti di prigionia(1938-1941)、歌剧《囚犯》Il Prigioniero(1944-1948)、合唱曲《自由之歌》Canti di liberazione(1951-1955)。达拉毕克拉的十二音列作品特色是音韵优美、富含寓意,且创作手法较为自由,特别是他早期的十二音列创作,比如在合唱曲《囚歌》中,他将一组四音音阶(Tetrachord)以模进的方式衍生出一个十二音列主题,还以「和弦转位」的概念套用在这十二音列上,视需求偶尔调动了音的次序;又或者援引《末日经》Dies irae的片段作为定旋律(Cantus firmus)并与上方的十二音列主题同时并行,用以描摹在囚禁中受苦受难的灵魂向上帝祷告祈求解脱的情境,上述这些音列处理手法其实都逾越了荀贝格严谨的规则,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达拉毕克拉在创作十二音列的初期,尚未有任何关于十二音列规则与理论的文字资料问世,所以他泰半是透过旁人的口述、音乐会时留下的印象、或与同行间的切磋讨论来揣摩十二音列技法之故,其中当然还掺入了他个人的想像,虽然手法并不严谨,却也因此成就了他十二音列作品的个人特色。达拉毕克拉的十二音列虽未符合荀贝格理论的诸多规范,但其音列的构成与应用常企图营造出既定的声响色泽,这一点则与荀贝格一再强调的「声响色泽旋律」(Klangfarbemelodie)异曲同工相互呼应。

钱内克与他的十二音列尝试

另一位很早便投入十二音列创作的「非第二维也纳乐派」作曲家是钱内克(Ernst Křenek,1900-1991)。这位曾经在二○年代因歌剧《强尼奏乐》Jonny spielt auf(1925/1926)红遍大街小巷的奥地利籍捷克裔作曲家,不幸就因这部歌剧的主角强尼是位黑人爵士乐手,触怒了强调「白种人至上」的纳粹,而被列入了黑名单。钱内克的第一部十二音列作品是歌剧《查理五世》Karl V.(1931-1933),这原本是维也纳国家歌剧院的委托创作,后来却在纳粹的威吓下,临时取消了原定的世界首演。当这部歌剧辗转得以在布拉格正式发表时,钱内克利用这个机会逃亡到了美国。初到美国时,他勉强得以教职糊口,并陆续完成两部对现代音乐作曲法贡献良多的参考书Music Here and Now(1938/1939)及Studies in Counterpoint Based on the Twelve Tone Technique(1940)。

钱内克虽是维也纳人,有许多机会接触到荀贝格的圈子,但早年他对「十二音列理论」颇为反感,直到三○年代初期才慢慢开始对十二音列产生了兴趣,并尝试创作此类的作品。遗憾的是,他才刚在歌剧《查理五世》中粗浅尝试十二音列技法,便被迫流亡美国,而当年美国的音乐环境其实远比欧洲保守,钱内克在美国教授和推广十二音列,遭遇到了不少阻碍,当年甚至有史丹佛大学的音乐教授公开指责——若钱内克继续在学校教授十二音列,就是在为纳粹背书,因为十二音列理论就是独断独裁的象征。这莫须有的罪名,令被迫离乡背井孑然一身的钱内克大受打击,他在日记中不只一次表示「生亦何欢,死又何惧?」常常萌生了结生命的念头。在万念俱灰的心情下,他以复活节期间时常唱诵的旧约圣经段落写下了无伴奏合唱曲《耶利米哀歌》Lamentatio Jeremiae Prophetae(1941-1942),以先知耶利米的故事来比喻那即将到来的苦难,并将自己的解脱与救赎交托给上帝。在这部作品中,钱内克首度融合了自创的旋转规则(Rotation)与十二音列技法,先将十二音列分成两组六音音阶来使用,然后套上他所设定的旋转方式及移调限制,再进行荀贝格十二音列规则中的逆行、倒影、逆行倒影,从而衍生出九十六种配置可能(多于荀贝格原有的四十八种可能),也让这部结构相当复杂的自由十二音列作品独树一格。

五○年代以后的十二音列

即便在布列兹大声疾呼「荀贝格已死」后,十二音列的作曲尝试也仍时有所见,许多作曲家就像达拉毕克拉与钱内克一样,并不拘泥于十二音列的理论与规则,而是各自以自己的方式自由运用十二音列技法,比如斯特拉温斯基的合唱作品《圣歌》Canticum Sacrum(1955),在乐章与乐章之间交替使用十二音列与无调音乐,而他的音列也不一定等到十二个半音全部出现,便可适度允许同音反复的状况;到了六○年代,齐默尔曼(Bernd Alois Zimmermann,1918-1970)也在他的知名歌剧《士兵们》Die Soldaten(1960/1965)中运用了「全音程音列」(涵盖所有可能音程的十二音列),并结合了影像、录音、扩音器、各种声效等多媒体素材,赋予了十二音列作品一个崭新的风貌。

事实上,荀贝格在过世前三年曾接受《洛杉矶时报》的专访,他回顾当年的理论并表示,将十二音列技法与传统的音乐表现手法相结合是可行的,并指出贝尔格在歌剧《露露》Lulu中便如此尝试。由此可知,荀贝格并未想借由「十二音列」彻底扬弃传统,纯粹为新而新,而仅是想借由一些突破性的尝试,为现代音乐创作寻找到更多的空间与可能而已!

荀贝格死了吗?作曲家是死了,百年前提出的十二音列技法确实也渐渐为新的创作手法取代,但那份为现代音乐寻找出路的热情与实验精神却是永续的,即便是布列兹,也不过是为达成目标选用了不同的方法而已。

你若问我:「荀贝格,死了吗?」我会一笑,然后回答:「二○一六年,布列兹,死了。」

注:达拉毕克拉的太太是犹太人,在墨索里尼于1938年颁布《种族法》后,不但失去了工作甚至生命受到了威胁,达拉毕克拉迫于无奈,让太太长期躲藏在朋友家中的地下室,因经历过随时可能失去挚爱的恐惧,达拉毕克拉开始以「禁锢与自由」为主题,创作系列音乐,以婉转的方式提出对不人道政治暴力的控诉,并表达对受苦受难灵魂的悲悯与同情。

艺术家请回答-吴珮菁广告图片
四界看表演广告图片
欢迎加入 PAR付费会员 或 两厅院会员
阅读完整精彩内容!
欢迎加入付费会员阅读此篇内容
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立即加入PAR杂志付费会员
Authors
作者
免费订阅电子报广告图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