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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必先说:「(对现代音乐)听众只需要先安安静静地听,不需要先评判,然后,在音乐中慢慢放空,达到一种无我的境界。」(国家两厅院 提供)
特别企画 Feature 世纪末的浪漫与璀璨─荀贝格的「生」与「死」 专访旅德钢琴家

陈必先 认识现代音乐 从聆听开始

今年的两厅院「新点子乐展」以现代音乐为策展主轴,邀请乐迷进入这方音乐的嬉游乐园,其中介绍廿世纪开创现代音乐风潮作曲家荀贝格与德奥多元风貌的音乐会「德奥经典 跨界童趣」,则邀来享誉国际擅长现代音乐演奏的旅德钢琴家陈必先担纲演出,备受乐迷期待。趁此机会,本刊独家越洋访问陈必先,请她一谈她与现代音乐的因缘,及长年作育音乐英才的感想。

今年的两厅院「新点子乐展」以现代音乐为策展主轴,邀请乐迷进入这方音乐的嬉游乐园,其中介绍廿世纪开创现代音乐风潮作曲家荀贝格与德奥多元风貌的音乐会「德奥经典 跨界童趣」,则邀来享誉国际擅长现代音乐演奏的旅德钢琴家陈必先担纲演出,备受乐迷期待。趁此机会,本刊独家越洋访问陈必先,请她一谈她与现代音乐的因缘,及长年作育音乐英才的感想。

新点子乐展「德奥经典 跨界童趣」

讲座音乐会

9/25  1430

音乐会

9/25  1930

台北 国家演奏厅

INFO  02-33939888

「我最感谢台湾人,第一次返台是在我出国十年后,当时,我才真正感觉到自己回家了!在演奏时,感受到自己拥抱著大家,很希望把所学全都分享给国人!在德国,观众对我而言比较像陌生人,当然,陌生人也很重要,那会针砭我一定要更好,因为他们更像是『敌人』。但是,爱让人更宽大,所以我还是最喜欢台湾人。」电话的那一头,陈必先如此道来。旅德超过半世纪,专长各类实验性的现代音乐、在德国知名音乐院执教卅多年的她,想来应是沉默寡言、谈吐犀利、用字精准且有些距离,就像德国人或是她专长的现代音乐那样。却没想到,她言谈间处处都是一种温暖、天真、乐于分享,就像她口中念念不忘的台湾,时间仿佛停留在她的九岁,就好像她从来不曾离乡背井,只身一人远赴重洋一样……

Q:您被誉为是荀贝格与现代音乐的专家可否谈谈现代音乐对于您的意义

A这要从环境及艺术的功用谈起。首先,以史托克豪森的《接触》Kontakte为例,里面有机器的声音、休止的声音、各种各样的。从中我们体会到了,在现代外在的声音可能远比两三百年前多。比如说「杂音」,若是我们能把杂音看作是音高,看作是可能会打动人心的音乐,那么我们的生活就会更加丰富。再来,我们其实很需要现代人表达他们的见解和想法。我们为什么会需要艺术呢?那是因为我们活著,在生活中有所经历!现在的人把自己想要讲的话讲了出来,别的人听了,再告诉我们他的理解;现代人和两百年前人的所思所想自然会有些不同,不过,我们生在现代,也需要给予同时代人表达意见的机会!虽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成为作曲家,但就像我,我在弹巴赫的时候,是用巴赫的音乐在表达我的理解和看法,在弹史托克豪森时亦然,我的角色是一个诠释者。而什么是音乐?音乐是一种专注,就像打坐一样,你或许先预设了要打坐多久,然后就去经历这时间内的过程,音乐也是这样。每首曲子,也是在既定时间内投入专注,并在这个过程中做出种种舖陈与安排。

Q:所以,您是出于热爱现代音乐而投入其中的吗?

A倒不是说我很喜欢,只是我觉得我应该要学、应该要去认识。这就比如,现在有许多让人厌恶的政治新闻,像刚在尼斯发生的恐攻,人怎么可能会凶残到去恶意杀害别人?!虽然不喜欢,但你还是必须要知道这样的新闻,音乐亦然!不论喜不喜欢,你都必须要去了解。我去学的东西并不一定都是我一开始就喜欢的;它也可能是我学了以后,才开始慢慢愈来愈喜欢它的。有位德国教授曾说,我们应该要教导学生如何「喜欢」。我认为观众也是,正因为对现代音乐陌生,更需要去学习。妳刚刚说我是现代音乐专家,其实我不太赞同,在国外,比起很多人我算不上是专家,而且就现代音乐而言,它也并不容易去评判,有可能现在的我其实懂得还不够,而以后的人会比我更懂,这一切其实都是相对的。我在演奏现代音乐的过程中,往往发现,我学得愈多,就愈觉得自己很渺小,我其实懂得不够,我还需要更加多认识它一些。

Q 可是现代音乐常让观众却步,您可否给予观众一些聆赏方面的建言?

A不需要。在七○年代,史托克豪森曾代表德国去参加世界博览会,他到日本展示他的音乐!史托克豪森非常佩服日本人的态度——人来了,不先批判,就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专心听!你让我听,我就来听,我会试著用自己的方法来理解你的东西。其实,即便是去听巴赫和莫札特,也是只听到自己理解的部分啊!我们常有个坏习惯,就是去听音乐会只愿意听自己已经认识的东西,只想去比较这个人弹的和那个人弹的有什么差别,但音乐不应该是这样的。在一九五八到一九五九间,德国文化正处于下坡,史托克豪森在广播节目中为大家解释什么是「听音乐」,在其中讨论到了什么是音乐?他表示,听音乐也是需要练习的,你听到的音,是高的是低的?是长的是短的?你听到一个音或双音还是多音?

Q:所以,欣赏现代音乐,观众并不需要特别准备,只要像一张白纸,来到现场打开自己的心,尽情去感受即可?!每位观众对乐曲的感受不尽相同,也是OK的,对吗?

A对,就是这样没错!其实,什么是音乐?什么是音?音乐不过就是由不同的音所组成的曲子。如有人来问我为什么演奏现代音乐?我会建议他先试著创作一首曲子,这就像写作,首先,你会先找到一个让你特别感动的字,然后开始叙述你心里想要讲的话,而音乐也是如此,它从一个音开始,再一点一滴发展成一首曲子。就好像巴赫,他想到用他的名字BACH 来作一首曲子一样。所以,听众只需要先安安静静地听,不需要先评判,然后,在音乐中慢慢放空,达到一种无我的境界。

Q 您在廿出头时便连续获得 ARD、荀贝格和巴赫大赛的首奖殊荣,您当时为什么没有选择马上投入职业演奏家的生涯而是选择教职呢?

A 我其实并没有很喜欢教学。十三岁起一直到拿奖为止我都是为了赚钱而教琴。那时只要教十个学生,就可以过简单的生活。一九七三年我把弟弟和妹妹接来了德国。我认为,父母很辛苦把我送来德国,我也要同样照顾弟弟妹妹,以报答父母。当时,除了要赶回家烧饭外,平均每天要教弟弟三小时钢琴、三小时德文。即便是阿姆斯特丹皇家大会堂来邀演,我也没有充裕的时间可以好好准备演出,这对刚得大奖的我而言,其实影响非常大,也就是说,在我最红的时候,我遇到这样的困难。还好我弟弟后来成为了很有名的钢琴家;之后,我自己也结婚了,当时的先生就是现在当红的艾特福斯(Peter Eötvös),他那时候还默默无闻,没有钱,什么都没有,我后来也是想办法把他给捧上来,他现在很成功,当然,在他成功的时候,便离开了我。我想,爱就是,我看到你需要什么,我就给予你什么,不管我自己会过得多辛苦!

Q:那么,是因为怎样的理想,让您数十年来奉献于音乐教育中?

A最初,我并不是自己决定要当钢琴老师的,是有个人要去美国,请我代理一年,但没想到,他就留在了美国,后来学校就问我可不可以继续教?他们知道我有意愿后,却不肯给我原来那位老师的专任待遇,只愿意给我一个约聘雇合约,这在退休金和其他福利上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其实,在国外,他们还是看不起外国人的。因为我是亚洲人,他们也不认可我的实力……在科隆常有闲言闲语:「陈必先弹得那个样子,很怪,和我们都不一样。」当年ARD的评审可都是来自各国的重量级大师,但就连最公平的、采围幕方式进行的巴赫大赛,我即便在评审根本不知道我是男是女、什么肤色、什么年纪之下,获得了首奖的肯定,大家还是不愿意认可我。

当年我的同事们,没有人出去比赛,但他们就一直到处传说我很怪很糟。后来,我转到弗莱堡任教,流言也跟著传到了弗莱堡,那里的人一开始很紧张,想说选好的人又不能退,不知该怎么办。今年,我终于要离开弗莱堡了,在五月时办了个惜别演奏会,校长也出席了,听完后大家很感动久久不愿意离去。那天,我演奏了半小时的现代音乐,下半场则是舒伯特,很多同事都吃惊:「我们都不知道,妳原来是弹这样子的!」连我的学生都说:「喔,我们不知道,原来妳教的和妳弹的不一样!」这是当然,我只能教给学生技巧,至于音乐的灵魂,那必须得个人自己去琢磨。

Q:您曾在德国几所知名音乐院中任教,您觉得欧洲学生和亚洲学生有什么差别?

A我的德国学生最近都在躲我,德国小孩现在骂不得,他们不像亚洲竞争激烈,不会想努力。这和欧洲的基督精神有关——即便你不好你也是一个重要的人。在亚洲,如果我不够好,我就没有希望了。但欧洲年轻人,我叫他要改,他们就走人,说我骂了他,他受不了。不过,现在慢慢中国人也变这样了。早年,台湾学生程度不太理想,我还被同事讥笑:「妳看看,台湾出来的,程度都这么差。」但是最近变成,最好的都是台湾出来的!因为台湾人会想去听很多唱片,而在台湾,学校的音乐基础、乐理都教得好,而且台湾人的耳朵比欧洲人好,很多人有绝对音感。唯一差别就是,人跟人的关系、习惯有所不同。

不过,现在的欧洲人也慢慢这样。现在人的教育不是自己看书来的,都是外来,比如学校演过什么戏或是看了什么电影,满街的剧院,国家给予很多教育型态的表演,他们只要当观众就当学过了,然后不再去思考,非常流于表面;过去的教育是,你读了这本书,必须去深思去讨论,不停地自我思考;另外是语言方面,中文的语言逻辑句子很短,每个字都重要,反映到音乐上,学生就比较不会处理一个长乐句。而一首曲子很长,有头有尾、有重点,不是每个部分同等重要,这我通常必须要教导亚洲人,而欧洲人就比较容易明白,因为他们的语言就长这样。

Q:今年九月,您将与科隆爱乐成员连袂来台,并演出一系列第二维也纳乐派的曲子,可否来聊聊这次的曲目?

A其实,这是科隆爱乐的奥立佛.舒瓦兹(Oliver Schwarz)的点子,他非常喜欢台湾,总想为台湾做点什么,所以这次来台,希望可以给台湾的观众——特别是孩子——介绍《第二维也纳乐派》的音乐,并选择这些作曲家刚开始尝试作曲时的作品。第二维也纳乐派不再使用大小调,强调每个音都平等,没有哪个音比较重要。这次介绍维也纳,也就是比较德奥系的音乐,在我看来,音乐和语言及生活习惯有关,而音乐的发展也和听众如何去听、如何去喜欢有关!你的欣赏来自你的经验,和任何人都不同。我弹琴时,可以感受到听众喜欢听哪方面,久了以后,对自己的演奏发展也会有帮助。这次有机会返台为大家介绍现代音乐,我很开心,我父母这么辛苦地送我出国,我也想要回馈给大家,有人愿意来听我弹琴,我都很愿意把我会的全部分享出去,特别是对台湾。多年来,是台湾给我的经验和爱护,让我愿意付出,也让我变得更丰富、更宽大,更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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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小档案

◎ 1950 年生于台北。5岁开始学习钢琴,9岁至德国国立科隆音乐院接受音乐教育,为台湾第一位以「资赋优异」身分出国深造的天才儿童。

◎ 21岁时获得慕尼黑ARD 国际钢琴大赛首奖,之后又于鹿特丹夺得「荀贝格国际大赛」的首奖及华盛顿「巴赫国际比赛」的首奖。

◎ 擅长现代音乐演奏,被欧洲媒体誉为「中国的奇迹」。曾合作过的当代作曲家包括布列兹、史托克豪森、凯吉、库尔塔格等。.

◎ 曾先后于德国科隆音乐院与弗莱堡音乐院任教,目前旅居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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