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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奕华
专栏 Columns

如果观众看不懂,怎么办?

人都很复杂,但不就是因为这些复杂性,才使人生被比喻为戏?怎么很多时候走进了戏剧世界,观众反而被扁平化了,就算当上「主角」,也只是被控制的偶,而非被重新发现的「我」?

创造观众,其实是不断追求不想与你交心的人发生爱情。辛苦背后,是我作为戏剧创作人对于这个「爱人」的未知的无限好奇。

人都很复杂,但不就是因为这些复杂性,才使人生被比喻为戏?怎么很多时候走进了戏剧世界,观众反而被扁平化了,就算当上「主角」,也只是被控制的偶,而非被重新发现的「我」?

创造观众,其实是不断追求不想与你交心的人发生爱情。辛苦背后,是我作为戏剧创作人对于这个「爱人」的未知的无限好奇。

「观众」,如同作品,其中的构成,就是创造。

或者,它就是恋爱,多数人认为由对象开始,我的经验却告诉我,有这观念,只是因为没有真正恋爱过,又或,一直通过他人的定义,进行对自己,对对象的一厢情愿。

例如,流于外表的一干仪式,如情人节送花,求婚把戒指藏在高级餐厅的汉堡包里,或电影散埸字幕打出我们结婚吧,然后包场的亲友鼓掌助威。

当迫切需要对象接受自己的时候,因为甲方当上演员,又把「戏」丢了给乙方,所以意义上只有围观者是观众,但亦因为他们是被请回来帮甲方成其好事的人们,他们位置上是旁观者,实际功能是「特约演员」,台词、情绪、身分全都预设好了,除非当中有人只是碰巧买了票入场看他想看的电影,却没想到,看到了生活中的独幕剧。

追求「未知」的感动

但这位如假包换的观众会看见爱情吗?

不会吧,如果爱情背后是故事,故事背后是经历,类似求爱/婚场面最瞩目,或最触动人心的,都是桥段。观众瞬间被征服的,是被眼见的幸福感,唤起自已的孤独,羡慕。多数人在这种时候作为旁观者,表面上替人高兴,但内心响起的,还是一种情怀,名叫身世。

随时能够对号入座的戏剧观众,是不用通过作者的创意来创造的。他们需要的,是无须经历特定过程而能像自然反应般的「感动」。

「感动」,不就是自然反应吗?

是,也不是。因为「感动」不是只有一种,更不可能只得一个层次。作为感受,它跟牵动它的意识一样复杂,但意识在感受产生时所起的作用,或为什么起作用,则未必对当事人有太大意义。一个人站在平地上看见日出的壮丽,已足以使他心潮汹涌,那时候,他或许不会想到,走,走到山上去,看看与太阳更接近时,我的「感动」会跟现在我身处的位置有没有不同。

于是,为了追求换个高度才能获得的感动,他给作为观众的自己,设定新的目标,它叫「未知」。

戏剧提供的风景,同样可以是一层比一层、一山比一山地往上递增,愈往上走,看的愈是a bigger picture,愈是开阔,代表看的人愈不能回到之前那狭小的立足点。这是「比较」带给人的pros and cons(编按:利弊)。好处是,眼界与心胸今非昔比,坏处是,如果要与更多人分享从更全面的景观所获得的感动,以及,由感动而引发的启迪,「我」能做些什么?

这个由观看,渐变为想有所行动的「我」,就是戏剧应该、甚至必须创造的「观众」。这样的「观众」,与只是看到一件事情的「点」(桥段/技法),或「面」(故事描述的表象),便将所接收到的情绪放大成情感,最大不同在于,「线」才是他们看见的「戏」,因为,在他们站在观看的位置时,看的同步,思考也在进行。连结——而非投射——才能发生。

因为好奇,我「创造」观众

戏剧创作人经常受到一个问题的困扰,它形同丧钟被敲响:如果观众看不懂,怎么办?这问号正就是一个「点」(可用设计解决),和它反映的是「面」(普遍现象,或普遍市场状况),但「线」呢?是什么原因造成看风景的人都只站在平地上?是怎样的鸡与鸡蛋,叫创作人受制于对象对自由思考的兴趣有限,反而想要现成产品,而只能在「生产线」上建立彼此关系,却不是找寻一起探索、冒险、试验的创造过程?

人都很复杂,但不就是因为这些复杂性,才使人生被比喻为戏?怎么很多时候走进了戏剧世界,观众反而被扁平化了,就算当上「主角」,也只是被控制的偶,而非被重新发现的「我」?

创造观众,其实是不断追求不想与你交心的人发生爱情。辛苦背后,是我作为戏剧创作人对于这个「爱人」的未知的无限好奇。

 

文字|林奕华 戏剧创作始于1982年,除了舞台,也在其他领域追求启发与被启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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