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人,都平凡,但是都有她们的自我。她们的坚持,看上去都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如果在看她们的故事时都有把细节一一看进去,《20.30.40》其实是一幅中港台过去卅年少有的现代女性肖像。即便会被认为很「中产」(布尔乔亚),可是,这也不能否定「她」的重要性:中产社会对于女性寻找幸褔的价值观,张艾嘉并非照单全收,却是提出反思。
第一次看,在二○○四,隔一年推出光碟时看第二次,十三年后的晚上看第三次。这一次更能感受到它的价值:如果电影编剧都能把剧本当小说来写。
一直不认为好莱坞式的剧本是唯一的编剧方式,更不认同编剧是一门计算学。电影不是从好莱坞开始的,只不过好莱坞占有了最大的市场。电影,才会被好莱坞的模式决定了它可以如何被多数人理解。
学习写剧本,最重要是学习明白自己是如何观察、如何聆听、如何思考,以及,如何说话。全部加起来,就是从学习到实践一件事,我,有什么话想说?
偷窥她们,也反射自己的人生
这部电影,是三个女人的如何看、如何想、如何说(从与别人的对话,到自己的独白)的过程。观众被邀请偷窥她们的同时,也被她们的处境反射出自己的人生。
表面上非常琐碎,但琐碎的另一面,就是细节很多,而三个互不相识的女人,以至银幕前的我们,就是被生活中不起眼,不上心的事情串连起来。
廿岁的追梦少女在酒店生气柜台不帮她接对方付款的长途电话;卅岁把感情分散投资的空姐在大雨中接到的长途电话是男友结婚了;四十岁的离婚妇人打开电话簿一个一个拨出去想找个周末男伴却打到曼谷去了。
上面只是众多例子的之一。它们有建立起情节吗?没有,但它们让人物显得立体。它们有让观众看懂导演要表达什么吗?可能没有,如果非得要藉戏剧冲突才能令人懂得一些什么,但亦可能有,假如观众能从众多的细节中拚出一幅全面的图画,例如,不论廿、卅、四十的女性不约而同都有一些话说不出口,更不要说找到一个愿意把它听进心里的人。
找不到陪伴的人,是寂寞。遇不上懂得自己的人,是孤独。片中三个女人,开始时都以为自己是寂寞,所以层出不穷地找伴,但随著喧闹过去,她们逐渐明白,空虚感不是来自身边有没有人,而是自己的存在,有没有得到应有的珍惜。
中港台过去卅年少有的现代女性肖像
四十岁的女人,由离婚之初的panic(恐慌),到主动追求同班中学同学,知道自己只能是对方的耳朵而不能成为伴侣,因为正在老去的男人需要在年轻女孩身上感受自己仍然年轻,一个回头,她明白了他的孤独,继而明白自己的。
卅岁的女人,在一城与一城、一站与一站的飞人生活中,既是习惯,也是害怕面对永远在过渡时期的自己。但这也是为了打破上一代给她打造的茧而作出的反抗。长久,是一种囚禁。但一个怀抱到一个怀抱,一张床到一张床,这些没有意思的自由,又有什么意义?由寂寞到孤独,她开始明白,她一直在逃避的,是自小便被逼爱上的钢琴,也就是,孤独的化身。
廿岁的女孩离乡别井,在羽化天鹅的梦想中遇见另一个自己,看著对方的急进、焦燥、无助,她不知不觉地对她萌生了怜惜,在那个女孩糊里糊涂交上男朋友时,她选择离开。当做著的梦终于要醒了,在她回家那天,女孩来送行,她在女孩完全没有准备之下把嘴唇印了在她的嘴唇上。她以不再孤独的姿态,表达了孤独。
三个女人,都平凡,但是都有她们的自我。她们的坚持,看上去都没有什么特别,可是如果在看她们的故事时都有把细节一一看进去,《20.30.40》其实是一幅中港台过去卅年少有的现代女性肖像。即便会被认为很「中产」(布尔乔亚),可是,这也不能否定「她」的重要性:中产社会对于女性寻找幸褔的价值观,张艾嘉并非照单全收,却是提出反思。
例如,寂寞与孤独的分别。
文字|林奕华 戏剧创作始于1982年,除了舞台,也在其他领域追求启发与被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