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尔基剧院近期演出的《阿勒曼尼亚大舞厅》,是一出关于当代土耳其与德国之间爱恨纠缠的舞剧,透过歌舞剧形式,在极少的台词中,描写从过去至今近六十年的移工史。不熟悉的观众,可直接接收到冲突状况和舞剧形式堆砌的嘲讽与荒谬;熟悉历史脉络的观众,则能从精心设计的各种桥段中,看到微缩版的德国移民史演译。
走入被布置成大厅的舞台,一排演员列队,准备接受健康检查。他们一一张开嘴,展示自己的身体,仿佛他们并非人,而是待售的牲口。出于劳动力的缺乏,一九六一年时,德国与土耳其缔结「招募协定」(Anwerbeabkommen)。导演艾普拉(Nurkan Erpulat)偕戏剧顾问彤查.库拉奥卢(Tunçay Kulaoğlu)制作的《阿勒曼尼亚大舞厅》(Lö Grand Bal Almanya,阿勒曼尼亚为土语中对德国的称呼),用这个场景,开启了一出关于当代土耳其与德国之间爱恨纠缠的舞剧。
与历史事件呼应的嘲讽桥段
过去在瑙宁街剧院,现任高尔基剧院总监的雪敏.朗霍夫(Shermin Langhoff)正是「后移民剧场」(Postmigrantisches Theater)此一概念的推手。艾普拉与库拉奥卢,皆是出身自瑙宁街的班底。《阿勒曼尼亚大舞厅》正是改编自二○一○年在瑙宁街剧院的作品《阿勒曼尼亚舞厅》。
《阿勒曼尼亚舞厅》也是其来有自。它所借镜的作品《舞厅》Le Bal曾是舞台剧,后改编成电影,描述法国自一战后至创作时(八○年代初)的社会变迁。这样的歌舞剧形式被巧妙挪用,改造成一部描写从过去至今近六十年的移工史,倒也适合。在音乐、服装的变化下,观众得以在最少的台词中(《阿勒曼尼亚大舞厅》台词极少),卸除语言隔离,透过其他媒介来感知。
不熟悉的观众,可直接接收到冲突状况和舞剧形式堆砌的嘲讽与荒谬;熟悉历史脉络的观众,看到的则是微缩版的德国移民史演译。历史取材以拼贴的方式上演。一九六五年,首部「外籍人士法规」(Ausländergesetz)正式出台,这时,土籍移工与家人终得在异地团聚,拎著尼龙袋、扛著家当的包头巾妇女,满怀惊惧地打量这块新地;一九七三年,因经济成长趋缓,德国终止与各国的招募协定(Anwerbestopp),这时只见后面还想「进场」来到舞厅的移工,纷纷撞上从大门口降下来的一大块铁板。
整出剧作当中,更多的是对历史上政治的揶揄。当中一个桥段,移工收到移民单位的大礼(参照当年的政策),然而当演员欣喜开箱时,里面却空空如也。除了借镜政策,政治语言也一起被拼贴到歌舞剧当中。一九九一年的一月卅日,德国总理柯尔(Helmut Kohl)在关于欧洲及德国未来的演讲中提到,「德国并非移民国家」(Die Bundesrepublik Deutschland ist kein Einwanderungsland),并批判移民的融入不力。台上演员不停地重复这句话,并一次次一次次加强。
就在他额头冒汗、用尽胸腹之力吼出「德国并非移民国家」时,旁边以木条盖起来的房子,却燃起熊熊火光(当时针对移民住宅区的纵火案)。被入戏的还有「纳粹地下党」(NSU)以土裔移民为标的的连串谋杀事件。舞台上,遭到枪击的演员被用层层的文件埋起来,围观的演员甚至捡拾起文件吞下肚,正影射了这个案件直到今日,仍在警察、司法体制中制度性的歧视和掩盖下,无法水落石出,幕后黑手仍逍遥法外。
移民仍只是这「大舞厅」的客人
嘲讽的戏剧语言虽然极度强烈,然而这样的呈现手法,在从中小型的剧场搬到大舞台上演出时,却稍嫌不够撑满两个小时,以至戏走到中后段时,观众难免已稍疲乏于自始便极度用力的戏剧性。即便如此,《阿勒曼尼亚大舞厅》在近十年后重新改编,仍不失为佳作。让它成为一件应一看再看佳作的原因,却可能是这个十年来,甚至是自缔结「招募协定」后五十七年来仍未真正接纳移民成为自身一分子的德国社会。
今秋,德国内政部开始推行希望难民自愿接受补贴返国的政策,彷若当年总理柯尔夸口要让移工减半的「协助归国法案」(Rückkehrhilfegesetz)的历史重演。在一九九一年的柯尔演讲中,不断地以「居住在我们这里的外国同胞」来形容早已居住在德国卅年的土籍移工们;今夏,厄齐尔被当作足球国家队失败的源头千夫所指时,发出的声明稿标题则是「事情顺利时,我是德国人;不顺时,我就是外国人」。许多年过去了,他们进到舞厅,却始终只是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