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克里斯多福.鲁宾能以卅多岁之龄,就在剧坛立足并树立自己的独特风格?本刊特邀克里斯多福.鲁宾选出自己的五出作品——《沃伊采克》、《那一个晚上》、《一百秒(为何而活)》、《第一个坏人》与《哈姆雷特》,介绍给台湾观众,透过他的作品自述,也能让读者看到这位才华洋溢的导演,是如何思考作品与创作。
《沃伊采克》Woyzeck
制作年份:2013
首演地点:德国法兰克福表演厅(Schauspiel Frankfurt)
通常《沃伊采克》在德国剧场的呈现方式是很暴力的,例如演员在台上尖叫、被殴打、流血、呕吐等等。但这出《沃伊采克》非常非常安静,开头廿五分钟只有Nils Kahnwald(饰演沃伊采克)和Wiebke Mollenhauer(饰演玛丽)在场上,钢琴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他们两个人对看、说话、碰触。
《沃伊采克》的剧情大致上是一个接著一个悲剧,观众们通常只看到不断发生的悲剧直到主角的世界全部沦陷。但那开头宁静的廿五分钟和所有过去表现在舞台上的《沃伊采克》都不一样,完全没有暴力的痕迹,非常温柔、柔软、充满了音乐般的语言节奏和身体节奏,那可以说是我所有创作过的作品中最难以忘怀的半小时。
那对我来说是很神奇的制作,规模小、演员少、经费也不多、我们能做到的事情很有限,但就是在那样的条件下,我专心处理毕希纳的文本,那个一个很棒的、碎片般的文本,不是封闭起来的故事,而是开放的、有各种可能性隐藏在其中的文本。这也是Nils和Wiebke第一次在我的作品中合作(按:这两位演员也将参演此次造访台湾的《夜半鼓声》),他们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合作伙伴,那是Nils第三次演我的戏,Wiebke则是从二○○九年起、我们都还在汉堡艺术学院的时候就开始演我的戏。自从《沃伊采克》之后,我们一起合作了许多作品,他们对我来说非常重要。
《那一个晚上》Das Fest
制作年份:2015
首演地点:斯图加特表演厅(Schauspiel Stuttgart)
这出戏改编自汤玛斯.冯堤柏格(Thomas Vinterberg)一九九八年的同名电影。剧情是儿子在父亲的生日宴会上说出他和双胞胎姊姊从小被父亲性侵的事情,并坦承双胞胎姊姊就是因此而自杀的,由此将故事层层推演展开。我处理这出戏的方式非常直接、完全出自内心的直接,对我而言,这已经不是剧场了,我们不是在扮演,我们活在故事里,在持续切换的观点中移动,我们在故事的中心赤裸裸剖析人性。
这出戏的议题很敏感、对许多人来说也许很熟悉,关于家暴、关于性暴力、关于谎言、掩饰和逃避。剧中有六个演员,他们轮流扮演所有角色,有时候他们扮演受害者、有时候是加害者,透过切换角色,让演员以他身为人的核心面对这些人性议题。有的时候我甚至觉得在场上的主角失去了客观的判断,因为所有其他演员持续告诉他他并没有被父亲性侵。的确所有演员持续轮换角色,但观众可以感觉到所有演员都逐渐感到不安、怀疑和困惑。剧中的结尾依旧需要将角色落在某位演员身上,观众可以感觉到演员对于加害者角色的抗拒,到后来某位演员接受要成为加害者并将这出戏演完。
我喜欢这个制作并不是因为它的成功(入选柏林戏剧盛会),而是它的年轻无惧。我指的年轻不只是年纪而已(当时我和演员们的年纪的确都很轻,都不满卅岁),而是我和演员们在过程中毫无保留的尝试、丢出自己所有的东西、在短暂的扮演时间内将角色表现到极致,然后切换、切换、再切换。你知道在这个行业久了之后,导演和演员在排练的过程中会有意无意地去想,如果我这样做的话观众会怎么看、剧评会怎么看,然后做出来的东西就不会这么赤裸大胆直接。但我们在排这出戏时完全没有想到会被怎么观看评价,我们只是把所有的自己全部丢出去,去尽可能接近人性丑陋面,就是这样而已,我非常喜欢这一点。也因此这出戏是我创作生涯中最情感丰厚的戏。我相信,也因此,这出戏会受邀至戏剧盛会。
《一百秒(为何而活)》100 Sekunde (wofür Leben)
制作年份:2015
首演地点:德意志剧院(Deutsches Theater Berlin)
这是我和团队自己写的故事,有六个演员,每个演员每次用一百秒去讲一个人牺牲自己生命的理由。总共有四十八个故事,有些是真实的,有些是虚构的。有的理由很巨大很沉重,例如为了共产主义、为了抵抗纳粹、为了维护国家主权、西藏藏传佛教僧侣为了抗议中国政府干涉宗教自由而自焚,有的很微小、甚至听起来有点笨,例如要试图打破金氏世界纪录、为了证明人可以和自然界万物相处而和熊住在一起而被杀等等。
用一百秒说一个故事的限制,让人可以很清楚地感觉到,如此短暂的时间是无法承载一个故事的,尤其是一个人牺牲生命的故事。很吊诡的是,有的时候我们花了两三个小时或更久的时间看一部电影、一个剧场演出之后,我们往往会有一种错觉,已经了解了故事的全部、主角生命的全部,但我们忘记我们实际上能够了解的,只不过是角色和他的故事的其中一小部分而已。当我们用一百秒去说一个人五十、六十年的生命时,这个无法承载的无力感就完全被突显出来。
这些生命故事的共同特点是,他们都希望能够做到一些比个人的小我(例如吃饭、睡觉、生小孩)还要大的目标、找到人生的意义和价值、希望能够达到一些影响、做出一些革命性的创举、能够在世界上留下一些什么。这出戏首演四年以来,到现在还持续在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