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廿日,九十岁的陈锡煌获颁第卅九届的「行政院文化奖」,对一生奉献给掌中戏、晚年专注传承的他,又是一项无庸置疑的肯定。身兼「重要传统艺术布袋戏类保存者」与「古典布袋戏偶衣饰盔帽道具制作技术保存者」,陈锡煌是全国唯一双项目无形文化资产保存的艺师,年轻时在「请尫仔」与头戴衣饰道具兵器的制作上展现了过人的细心与天分,使他获得「二手王」的名号,而他这些隐默自修出的能力,虽非爆炸式的眩目,在大师逝去繁华不再的传习年代,却很有意思地满足了时代的需求。
台北大龙峒老师府,多处静待葺补的建筑群古色古香,在邻近外围的大马路边就能听到里头传来唢呐锣鼓吹打与男声吼著嗓子,走入大埕可见到年轻艺生在前堂练习。转过后屋,不算宽敞的厢房里都是有年份的东西,偶、箱、道具兵器、书籍、藤椅茶具,九十岁的陈锡煌艺师松松地坐著,边泡茶边看动物星球频道,这就是老师府里传统布袋戏保存者/接班人的日常。
这是无形文化资产保存的人间国宝,住在有形文化资产保存古迹国宝的美谈,陈锡煌在此出生、成长,也在此传艺。众所周知地,陈锡煌有位名震四海的父亲——掌中戏大师李天禄,因李天禄入赘陈家,长子陈锡煌随母姓,他父母两方皆有布袋戏血统。
复制传承关系 「二手王」沉默打磨技艺
布袋戏班培养演师向来口传心授,昔时戏界非常竞争,晚辈、学徒不管与主演有没有血缘关系,厉行严师出高徒的铁血教育,在协演中用身、心去「看」以揣摩、破解表演技术、拾得传统桥段或对白定场诗等,陈锡煌少年习艺阶段正值李天禄演出最忙碌、风华最盛时,身为二手的他不免出错,被父亲用偶头甚至彩楼龙柱责打是家常便饭,加上父亲忙于演出两人从不谈心,他自认父亲未曾教授他什么,光环与魅力万分强大的李天禄总是恨铁不成钢,以致亲子关系相当恶劣,而这现象其实也是李天禄早年生涯的复制,似乎是传承上不可避免的基因,日后陈锡煌自己担任艺师调教早期艺生,其实又复制了这样的对待与关系。
当年李天禄创立、领导的亦宛然掌中剧团曾创下一个月有卅五棚戏的纪录,在戏路太多而拆棚或李天禄赶场不及时,陈锡煌得有机会担纲主演,发挥平日透过「看」揣摩与自学的掌中技艺。在漫长的青春岁月中,陈锡煌担任过父亲与小西园的二手演师,被打到受不了时也曾逃到中部投靠过新兴阁的钟任祥,于彼大师辈出的年代,光彩熠熠的主演当然万众瞩目,他们身边的陈锡煌,相对上几乎是沉默地自力打磨经过拆解再重组呈现的技艺,包括请尫仔与头戴衣饰道具兵器的制作——这些本是二手的职责之一,他在此展现了过人的细心与天分,使得他获得「二手王」的名号,而这些隐默自修出的能力,虽非爆炸式的眩目,在大师逝去繁华不再的传习年代,却很有意思地满足了时代的需求。
一九八七年至台北平等国小教学生布袋戏,二○○一年获邀进入「台原偶剧团」主持戏偶工作室,二○○八年获台北市政府公告登录为台北市传统艺术布袋戏保存者,二○○九年一月成立「陈锡煌传统掌中剧团」。同年四月获文建会颁布「重要传统艺术布袋戏类保存者」证书,二○一一年获文建会颁布「古典布袋戏偶衣饰盔帽道具制作技术保存者」证书。五十多岁之后的陈锡煌投注心力在掌中戏艺术的传习上,成为全国唯一双项目无形文化资产保存的艺师,这些项目实质指涉布袋戏所有前场与物件元素,培养出的结业艺生以中生代的吴荣昌、黄武山历练最完整,新生代的陈冠霖也持续磨练,分别以弘宛然、山宛然与陈锡煌传统掌中剧团等团队出发,持续在国立传统艺术中心与各艺术节演出,并进行教学与创作。
与戏偶灵魂交流 于手指行动间赋予生命
陈锡煌认为学习布袋戏最基础的磨练在于请尫仔,也就是掌上精确细致的操偶技术。昔日他从钟任祥处习得小旦的演技,再加以研究,一方面把原先只有单纯旦角大头的偶头加上长长的线尾子强化美感与流动性,一方面於戏偶身体「袋」内加上一L型木条「弯通」增加操控性,两者合一,经过不断的实验与反复练习,呈现出来的旦角不仅低头幼秀有敛目感,旦偶能轻掠背后长发到身前,斜身细细梳理之后再心满意足地拂回后背,这种细致动态与莲步款款腰肢轻摆的娴雅,每有呈现必获瞩目、屏息与感动,在传习的重要剧目《巧遇姻缘》中可以看到很完整的呈现。艺生们对此相当有感,请尫仔的「慢动」远比「快打」困难得多,煌师做到与要求的不只是「像」,还要加入更多细节。
传统戏偶高度大约卅公分,彩楼是其精巧浓缩的微型剧场,加官屏隔出「出将」、「入相」与「中间」三个小面帘,这理当要定出戏台上偶们的方向性,陈锡煌改善过去演出直上露出偶当作出台这种粗疏的上下场方式,依据角色处境安排出合理的舞台动线,同时设定与设计每一种角色出台与行动的细节,例如押粮草的军官拉车下场后再上,必须合乎前一段剧情的方向,又如戏偶要坐下前,吹牌、整冠等习套之外,还须注意如何符合角色性格调整腰身屁股再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