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看似偶然的演出,改变了一个国家的艺术发展,这是多么不可思议!这个说法或许有些夸大,为了平衡一下,让我说得更具体一些:「一场看似偶然的演出,改变了我的人生,这是多么不可思议!」
虽然关于金枝演社1997年演出《祭特洛伊》的具体细节,印象有些模糊(我必须求助于Google,才能找到这部作品的剧名、年份等),但它对我的冲击是不可磨灭的。我仍记得当我们走进华山酒厂的仓库大门,弥漫在观众群中的低声讨论,感觉像是一脚踏入了一个平行宇宙,一个存在于生活常规之外的城市角落。破旧的墙面满是涂鸦,2楼水泥建筑上的楼洞像是轰炸过后遗留的痕迹,整栋建筑物好像随时都会倒塌,埋葬所有在里头的人……
空间中充满著一股浑沌的能量,伴随著危险(毕竟屋顶看来随时可能塌下)。作为一位导演,王荣裕全然地拥抱在这另类环境中表演的独特可能性。一群表演者驾著摩托车呼啸进场,另一边,演员们穿著融合歌仔戏和庙会特色的服装,从水泥阶梯攀爬而下,在空旷阴冷的建筑物里穿梭游走。金枝演社捕捉到庙会和野台戏丰沛的生命力,我觉得自己不是在看一场演出,而是沉浸在整个过程里。
尽管我非常享受这场演出的狂野和热情,但在1天后,它才真正带来了更深远的影响。演出隔天,警方以「窃占国土」的罪名逮捕了王荣裕。紧接著是大量的媒体关注,不仅王荣裕的母亲(知名的歌仔戏演员)代表他发声,云门舞集创办人林怀民先生也出面要求警方放人。
一场关于政府老旧建筑使用方式的激辩随之而来,促使华山酒厂从废弃的闲置空间,转变为一个容纳各种可能的实验艺术园区(类似的转变也发生在牯岭街小剧场、松烟文创园区和高雄的驳二艺术特区等地)。
走入仓库的契机改变了我的人生
正是这个走入巨大空旷仓库的契机,改变了我的人生,以及台湾小剧场运动。突然间,我们不需要窝在我哥哥3坪大的客房里排练,而能用每周3,000元的费用,租用200坪的空间,连续租借一整个月。随著工作环境规模的变化,我们的创作视野也随之转变。
2003年,我们为《美丽的莎士比亚》打造了一个12公尺长、5.4公尺宽的大型平台,并筑起了4.8公尺高的舞台墙面。我们甚至开始在仓库里盖起了自己的「建筑物」,如《未来主义者的食谱》的舞台空间,我们建造了一个9公尺长、7.2公尺宽、2.4公尺高的实验餐厅。唯一能限制梦想尺寸的,是我们的想像力。有了这些展演空间,每个周末我们都可以去看其他艺术家的作品,而这些艺术家们同样也在挑战著自己的创作极限。
我们一向很小心地使用空间,但原始粗糙的水泥地面让我们可以更自由地大胆创作,不必担心刮伤实木地板,或是损毁「历史遗迹」。(我们曾经在2013年松烟的一场演出中,因为水泥地破损被罚了12,000元!)
2000年代初期,台湾这种走入大型空间的艺术创作环境,重现了1950至1960年代在纽约发生的转变:艺术家们受到废弃仓库的吸引,陆续进入苏活区(Soho)和翠贝卡区(Tribeca)。当艺术家们从狭小画布的局限中解放,大型的行动绘画、抽象表现主义作品,和各种行动与事件在10年间纷纷涌现。如果没有这些城市空间,便无法成就今日的「纽约艺术圈」。
同样地,如果没有经历过那段时期,也不可能催生今日的台湾小剧场。在那个风起云涌的年代,我们能以低廉的价格,走入未经雕琢的空间,在那些大型实验室里,恣意探索与实践。
我们需要空间探索玩耍
不幸的是,当时每周3,000元的场地租借费用,很快就暴涨至每日60,000元。一如纽约仓库街区的中产阶级化,导致了艺术浪潮的衰退;华山文创园区和其他类似场域的商业化,也造成了艺术家的出走。河床寻找替代空间的流浪旅程在2010年达到戏剧化的高潮,那时我们借用朋友公司的停车场,搭建《恶之华》的舞台场景,某日吃完午餐回来后,居然有人直接把车停在我们的场景里!
近10年来,台湾各地陆续有许多新的剧院开张,像是台中国家歌剧院、卫武营国家艺术文化中心、台北表演艺术中心等,这些都是卓越而显著的成就。当我们迈步向前,能够在更多顶级规格的表演空间演出作品之时,希望我们也能将更多的注意力,投注在提供艺术家们更平价、更未经装修的场地,让艺术家能大胆进行实验。我们需要空间探索玩耍、恣意挥洒,并且勇于追寻超越视野的梦想。
(本文出自OPENTIX两厅院文化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