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有幸和金士杰老师一起拍戏。前制期我们第一次和导演碰面时,金老师说他很不好意思;前阵子一直在忙很心虚,这两天才有时间好好把角色再整理了一下,有了一些基础和想法,才比较踏实。导演问金老师想不想稍微对对词讨论一下,金老师说好啊,便从座位站起身,问导演想对哪一场。
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金老师几乎已把所有场次所有台词都记起来了,那时距离正式开拍还有近两个月。他是依著剧本脉络及角色状态来记的,不是只是死背下来。我们边对戏,金老师边询问我对彼此角色的感受和想法,并一起和导演讨论著。某一小段戏结束后,金老师跟我说不好意思,他刚刚稍微恍神了一下;他说他讲某一句台词时突然感受到另一层涵义,边咀嚼著就不小心出了神,节奏慢了一点。
开拍后我和金老师有连续几天的对手戏,技术上和戏剧性上都不容易处理,第一天我们在面对许多困难与挑战下终于完成拍摄。第二天早上在梳化间,金老师坐在我身旁跟我聊起昨天的戏。他说他回去想了一整个晚上,大概有了一个方向,他自己的表演应该要怎么调整,有什么缺失,以及有什么可以更好的地方。
我心里很感动,即使金老师到了这个年纪这个地位,对待表演及角色仍是战战兢兢。我是个后生晚辈,但他不在乎任何身分地位,认真地把我重视为一起完成拍摄的对手演员,谦虚地和我分享讨论,细心聆听我的感受与想法。去年参与《如梦之梦》的演出,我饰演金老师曾经演过的角色「5号病人」。和金老师一起拍摄的日子里,也向他请益对演出和角色的想法。他说他知道这个角色的困难之处,每个演员诠释的味道都不一样,都有各自的神采。他可以给的只是一些经验分享,和他思索角色的角度,以及他观察到的属于不同演员精采的地方。
想起萧艾姐,《如梦之梦》排练中后期,剧组叮咛该丢本了,萧艾姐很紧张自责也很不好意思地说她记得很慢,她会尽力尽快丢本。她是排练时最认真的演员之一,每一次排练每一场戏每一个角色,不论戏分轻重,她从头到尾全神贯注。演出时她总是第一个到场边准备好出场的人,默默地给予其他人祝福与拥抱。我在台上很近距离地和她对戏,每一场都被她投入角色的情感深深感动。她跟我说她做其他事情可能都不擅长也做不好,能在舞台上演出这件事很纯粹很快乐,她能予以回报的就是尽全力去做好每一个细节与每一刻在场上的演出。
秋天拍摄另一个剧集,和郑志伟大哥一起工作。主场景是搭建起来的酒吧,我演调酒师,志伟哥演其中一位常客。主景拍摄期有限,每天的时间紧凑也压缩;某天在拍志伟哥的主戏,换镜位时志伟哥偷偷问我:你觉得现在可以去尿尿吗?原来他担心很快就要拍了,所有器材都架好了,空间狭小,一移动可能很多东西要跟著动,他不好意思离开位子,已经憋尿憋很久了。拍摄过程志伟哥也一直跟我说,如果觉得他的表演或节奏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整,一定要跟他说不要客气。
想起前几年跟淑芳阿姨一起拍戏,她也是很客气地跟导演说:年轻人头脑比较好,有看法有想法,有什么要她调整重来的,不管几次她都会尽力去完成,不要怕她年纪大了不好意思,不要客气。
剧集里有另外一位年轻演员宋伟恩,虽然年轻但已有很丰富的经历,也是很有人气的明星演员。但他不以自身名气或魅力为傲,认真谦逊;他记得现场每一位工作人员的名字,对服装组、摄影组、梳化组、场务组、甚至接送的司机都真诚以待。他没有带助理到现场,几乎所有事都亲力亲为,在拍摄现场看到任何可以帮忙的地方都会主动伸手帮助。他说他觉得自己还有很多地方不足,所以去年考进北艺剧场艺术研究所,想扎实地从头好好学习。
从金老师、志伟哥、淑芳阿姨、萧艾姐,到年轻的伟恩,我很珍惜能在不同世代的表演者们身上感受到这些态度。这些当然无关乎技艺的好坏,或任何评断的标准对错,但却是一直以来让我觉得感动的:追寻表演艺术的成就之外,我们身为演员及人的自我要求和谦逊。那并非向外索取的认同或证明,而是向内的自省,与最难能可贵的,纯粹的价值。